于是諸葛承明白了哪怕十幾萬人質在手他也不可能讓拓跋珪就此收手,對于一個追求千秋萬代的身後名的人來說,眼前這些恐怕的确隻是“區區”十幾萬人。
但是諸葛承可以理解卻并不代表他贊同,若他能放任鮮卑人死去區區十幾萬,再咬咬牙看着漢人死個區區幾十萬,那二十年的時間恐怕已經夠他們兩個一統天下了。
可是話雖說得簡單,諸葛承卻不信這種“區區”之下不會有絲毫後果。當年強如始皇帝,做了這麼多功在千秋的事,用的代價是他治下的數個“區區”數量的百姓的死亡,于是除了給他自己留下一個“暴君”的名聲外,大秦二世而亡。
縱使他們這樣的人能看見千百年後的世界,但這和普通百姓又有什麼關系。一個死字當頭的時候,難道還能指望這些人能為了自己壓根不能參與的虛無缥缈的未來,放棄眼前真實的自身性命嗎?
普通人哪裡來的那麼多的獨具慧眼,能看清哪些上位者抱有着崇高理想,所以不得不讓世界跟着一起付出适當的犧牲,哪些隻是純粹在用他人性命成全他自己的倒行逆施。
更何況按照諸葛承那個聰明人更容易“自以為”的結論,就算他承認他也看見了拓跋珪目前看見的結果,但他卻也無法證明這是不是另一種的自作聰明。一個連眼前變故的都無法掌握的人又怎麼能确定千百年後的一切一定會如自己所預料的那樣,而自己現在所有的準備就真的可以如自己所願?
如果最後證明現在做的一切是無用功或者相反做得更糟,那還不如隻把握眼前“區區”這點人的幸福,守住身後“區區”這些漢人的身家性命以及江山。
諸葛承想,大概這就是為什麼拓跋珪天生是個帝王,而他卻隻配做個謀臣的原因。即使拓跋珪與他都無法确信千百年後的結果,人家終究有那個膽子和承擔去做,而他卻抱着眼前并不完美的短暫平靜不放。
但那又如何呢,完美的天下太平終究隻是個傳說,自有史以來除了三皇五帝那些古早時代聖君治下的年歲以外,又有幾年真正的天下太平?最近幾百年裡偉大的皇帝也出了不少,但活在他們時代裡的百姓難道就不用被征去打仗了嗎?
所以諸葛承即使在明白一切後依舊決定奮起抵抗,不惜破壞拓跋珪那個鮮卑人就是漢人,漢人就是鮮卑人的完美太平天下的願景,上天選擇了他們兩個代表兩種不确定的未來,那麼諸葛承自然隻要盡他所能就好,其餘就交給天意吧。
“見過陛下,我是諸葛承,雖然現在于官家公文裡是叫毛德祖,但至少官拜晉朝司州刺史,受封輔國将軍這是真的,是個漢人這點也是。”
他們又正式地互相做了一次自我介紹,這一次拓跋珪沒有隐姓埋名,諸葛承卻有了個别的名字。
說完的諸葛承不再等對面回應而是張開雙手,手指撥動如同虛空撩了幾根琴弦,接着虎牢關城牆上兩端本來看起來是裝飾的飛檐雕刻就自己活了起來。然後那些石頭像是融化一樣往下滴落,卻又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托在半空形成了兩個巨大的球體。
比起那個自爆的小小蜘蛛,這兩坨不可名狀的液體看起來就要攝人得多,以至于剛剛在拓跋珪的那條殺氣巨龍下士氣大漲的胡人那邊又冷落下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兩個球體上漸漸長出了猛獸的五官,他們變成了兩隻與那條巨龍氣勢相當的石虎的頭顱。
“吼!”
一龍二虎的吼叫聲響徹虎牢關上下,與之而來的還有一層巨大的精神壓制,在場衆人,無論是胡人漢人都在那股擴散的威壓下東倒西歪,隻有毛小豆和拓跋嗣各自用自家的法門給自己築造了一層抵禦的結界。然而他們的實力在兩位父輩面前就如螢火之于皓月,那層結界顫顫巍巍了好一陣後終于在一陣爆鳴聲後徹底破碎了。
好在那一陣巨響就是諸葛承和拓跋珪因為勢均力敵所以兩敗俱傷的标志,虎牢關上下,這兩人各自默默咽下那一口沖到喉頭的逆血,而在衆人眼裡更為直觀的則是巨龍的消散和那兩角巨石的崩塌。
“怎樣,我們還要再繼續嗎?那些山裡的蜘蛛早就被我下了命令,在我的魂契斷掉的那一刻它們就會集體自爆,所以無論你能不能在這裡殺了我,那十幾萬人都回不去了。”
“或者我們也可以選擇什麼也不管就在這裡同歸于盡,然後你也可以賭賭看,沒有事先交代下嗣兒和小豆子是不是也是個同歸于盡的結局。那樣的話,虎牢關上雖然是一片兵荒馬亂的結局,但和皇帝和長皇子一起崩逝的北面比起來,那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您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選的那位姓劉的主公有沒有能力抓住屬于他的天命?”
諸葛承雖然嘴角帶笑,口中卻說着最冰冷的分析,這一局死棋他在自己的腦子裡下了足足兩年,關于局中每一處局面所代表的現實和将來的困頓、每一顆棋子所有可能的出路,他内心中早就已經算完了所有的結局。
“陛下,雖然您對将來的願景我已經明白了,但關于它究竟能否實現,我并不敢報以期待。一統天下太平盛世固然很美,但是我不确定究竟要多少的犧牲才能換來這樣的太平。何況您的承諾很難代表多數的胡人,說不定我們付出巨大代價後隻是證明了這是一位暴君和一位奸臣不切實際的幻想。”
“所以請恕我不想替漢人冒這樣大的風險,在我們看來,眼下這種各自安好兩不相幹的局面也不是不能接受。我知道您不認同我的過分謹慎,但如同我剛才所說過的那樣,不願接受的話您若幹年以後大可以卷土重來,關于這個願景的最後結果,我也會在九泉之下靜候佳音。”
“但至少在現在,您可以忽視‘區區’十幾萬胡人的性命,我卻不能坐視我身後那同樣‘區區’的幾十甚至上百萬漢人可能面臨的死亡。這一局無論如何是我赢了,虎牢關依舊是漢人的虎牢關,不容胡人随意将踐踏,他們既然來了就不用走了。我希望這一代人的空白時間可以讓胡人和漢人之間出現些别的轉機,一些……可以不用刀兵相向也能和平共處的轉機。”
“阿承,不要!”知道諸葛承說這些是代表了什麼的拓跋珪本能地高喊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