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躺得好好的諸葛承直接坐起身去抓拓跋珪的手腕,拓跋珪當然是能輕松躲掉的,但不知是因為剛剛的兩個死亡倒數太過于震懾心神,還是因為他被諸葛承那聲驚叫吓到了,總之他就這麼呆在原地,任由諸葛承在号他的脈。
“你……你……我不是讓你别碰藥性那麼烈的東西嗎?!”諸葛承的醫術雖然不如醫聖真傳那位那樣望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切了脈後該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那是能要了你的命的東西啊!!”
随着諸葛承人一激動,他的臉色不是變紅而是逐漸發白,拓跋珪這些日子也是熟悉諸葛承的身體狀況了,知道再這樣下去的後果不是失神就是昏迷,所以吓得拓跋珪一把抓住諸葛承的肩膀讓他看着自己。
“阿承,就算寒食散能要我的命,那也是一步步慢慢來到一年後的事了,但你要是現在有個三長兩短,你覺得我還能心平氣和地再撐一年嗎?”
“我……我……”諸葛承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可是眼淚先從他的眼角流下了。
“讓開!”
這時醫聖真傳一聲高喝,拓跋珪立刻乖巧地讓出位置給對方,對方幾枚金針下去,諸葛承的臉色漸漸恢複正常。可惜血色雖然上來了,他眼睛裡的困倦卻依然沒有褪去,諸葛承幾乎是用留戀的眼神望着拓跋珪,然後慢慢閉上眼睛睡去了。
“他真的……隻剩半年了嗎?”确定諸葛承不會聽見後,拓跋珪就不再掩飾自己的哭腔了。
“陛下,是人就會有這一天的,就算是始皇帝、漢高祖或者武皇帝,不也一樣在生死面前無能為力嗎?”
醫聖真傳話裡有遺憾也有後悔,在過去的十數年裡,他曾經是不理解諸葛承的選擇的。因為随着他四處行醫,隻目睹到哪裡都有戰火,哪裡也都有死亡,胡人的步步緊逼之下是漢人的節節敗退。
漢人的民間都在怪諸葛承,說漢人的丞相卻背叛了漢人,跑去做了胡人的走狗。若是丞相一心為漢在南邊的朝廷出謀劃策保家衛國,那麼縱使我們不能驅除胡虜光複大漢,至少還能有個南北分治勢均力敵。
這位醫者曾經一度也是贊成這種觀點的,于是前幾次諸葛承因為同樣的原因病倒時,無論拓跋珪開出的條件多麼真誠,這名醫者始終躲得遠遠的,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可是這兩年天下初定,醫者的觀點卻有些改變了。因為很諷刺的一點是,太平就是太平,不管它是由誰帶來的。對于很多底層的漢人來說,隻要家園還是那個家園,那麼上層的血統到底是胡是漢遠沒有無窮無盡的兵役和因戰争重賦造成的饑餓來得有真實感。
再加上拓跋珪的胡漢融合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他不但把胡人的衣冠禮儀全部換成朝漢人靠攏,并且朝廷上大量的職位由原先的漢人繼續留任。在原本漢人的地盤上,哪怕最高長官是個胡人,拓跋珪依舊會給他分派一位漢人副手去平衡當地的矛盾。胡人的孩子們被強制性地送進漢人的私塾裡學習漢字和漢人的文化,力求讓戰後出生的下一代,從小就不分彼此。
在雙方說着一樣的語言引用一樣的經典,并且為一個朝廷效力之後,醫者有時看着露出憨厚微笑向他道謝的胡人病人,想不明白之前那上百年的你死我活到底是為了什麼。直到此刻,醫者才理解了拓跋珪和諸葛承到底想要什麼,用以殺止殺結束的亂世再用兼愛非攻來治理,太平之後也許盛世就會來臨。
所以這一次,當醫者又在一座城鎮的大門口看見皇帝的召喚,他當即放下一切直奔洛陽而來。隻可惜,他來得終究是太遲了。
“陛下,是草民罪該萬死,如果能再早一點的話……”醫者這一次跪得心甘情願,是他的傲慢和短見耽誤了一代明君和賢相的病情,如果因此會對還是雛形的太平天下造成什麼後果的話,那一切都是他的錯。
“你知道嗎,阿承他一直拿一句話來勸我,他說像我們這樣的能人,終有一天要學會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現在同樣的話我也送給你,不要因為自己是醫聖真傳,就覺得天下所有的疾病你都能救,所有的死亡都與你有關,我們隻不過是人而已,我們其實沒有那麼強大。”
流着眼淚的拓跋珪看着醫者,不是以一個君王的姿态,而是以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傷心的病人家人的樣子。醫者總以為自己看了這麼多年死亡,早就對這樣的場面沒有感覺了,此刻卻不知為何也從心底泛起一陣酸楚。
“做下那些要人命的進攻計劃的人是我,明知那會要人命,還接受了我的計劃的人是阿承,我們都知道那樣做會有什麼後果,但我們還是去做了。我也不是在後悔我們的決定和選擇,隻是沒找到你确認之前,多少有點不甘心罷了。”
拓跋珪邊說邊開始咳嗽,他隻記得不要弄髒周圍讓諸葛承醒來時看出端倪,所以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捂。
“陛下!”
醫者硬生生拉開拓跋珪的手,又是幾針下去,然後拓跋珪堵在喉頭的那口血幾乎當即噴了出來,随後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血,半天後憋出了一句:“看起來,至少我隻剩一年應該是真的了。”
“陛下,您的身體草民還有辦法,隻要您斷了寒食散,再配合草民的方子好好将養,再拖個三五年總還是能夠的。”這一次醫者說得甚至病人還急,生怕拓跋珪不信他的手段和能耐。
“阿承都要沒了,你要我再拖三五年?”拓跋珪臉上還有沒幹的淚痕,嘴邊則都是剛剛吐出來的血,所以他帶着虛弱的語氣反問醫者的時候,對方竟連一句勸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你幫阿承看看,也幫我看一看,有什麼能讓我們少受點罪的方子,盡可以開出來,孤會恕你無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