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有心事?”
等倆人回到自家屋子把帶出去的各種工具重新歸整好以後,拓跋珪終于提起了這個他一早就注意到的問題。
“阿拓,你先坐好。”正好諸葛承也在心煩要怎麼開口說這個事,就不如攤開來大家一起讨論一番吧。
拓跋珪聽話地坐好了,但諸葛承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去廚房拿了把片肉的小刀。在拓跋珪還在想諸葛承到底要用刀幹什麼時,後者非常幹脆地一刀割開了自己的掌心。
“阿承!!”
拓跋珪事先沒有任何防備,此時才從位子上跳起來要去拉諸葛承防止他做傻事。但諸葛承就明晃晃地将受傷的手掌攤開舉在拓跋珪眼前,而就在拓跋珪沖出去的幾步路裡,那個傷口自己愈合了一半。
“這……”拓跋珪自己楞在那裡,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剩下的那一點傷口消失不見了。
“我也是才确定我身上會有這種情況的,而你的話——”
諸葛承看着拓跋珪依舊帶着震驚的表情拿過那把刀也幹脆在自己的掌心上劃了一刀,而在他身上,傷口愈合的速度比起諸葛承來顯得更快,在刀尖剛劃到下一個位置的時候,前面剛留下的傷口就已經愈合了。
“這是為什麼?”盡管這種異象目前看起來是件好事,但拓跋珪已經過了盲目相信上天會随意對人饋贈的年齡了,他的重點更多的是放在了為什麼會産生這種異象上,以及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其他現象。
“我不知道,但我猜,這就是為什麼這些年裡你喝的那些藥沒有任何起色的原因。”諸葛承也在回想這些年裡桃源鄉裡的各種異象和它們可能的解釋,“也許我們在桃源鄉裡處于某種不可改變的狀态。”
“不可改變?就我們倆?”
拓跋珪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身體,他甚至動用了殺氣檢查一下全身,都沒察覺出什麼異常。可以說在這一刻前,拓跋珪隻當自己是個撿回一條命的正常人,而這樣想的他卻刻意忽略了一個最反常的事實,人哪有可以起死回生的,就憑他們都記得自己真的死了這點來看,桃源鄉就絕對不可能是個簡單的正常地方。
“其他人難道都不是這樣?”
“他們要是這樣,呂家的兒子怎麼會中毒等着我們去救,張家老伯又怎麼會死,而徐家的小子是我接生的,這兩年你也看着他長大了。”
拓跋珪聞言隻能點了點頭,徐家的房舍就在他們對門,他家孩子的确是拓跋珪看着一天天長大的,要論熟悉程度比他自己的那些皇子都要深。上個月拓跋珪還從山上給那小崽子抓了隻兔子當玩伴,在那孩子身上的确是看不出絲毫人被固定在了某種狀态的樣子。
“你是說,桃源鄉裡隻有我倆是個例外?”就算有徐家崽子的例子,拓跋珪依舊不信那個邪。
“也不僅是我倆,還記得三年前我們抓住的那頭幼鹿,我割了它的鹿茸的事嗎?前兩天我又在山裡撞見它了,三年了,它一點都沒有長大。”諸葛承說到這裡,自己都覺得沒道理,但事實就是如此,他也沒有胡說什麼。
“結果我們和鹿一樣?桃源鄉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這個問題或許應該倒過來問,我們把桃源鄉當成什麼了?”諸葛承話鋒一轉,直直地看向了拓跋珪。
“我們——”拓跋珪果然被問得楞在那裡,有些東西他和諸葛承都不願意去觸碰,但那并不表示那些東西不存在。
“你難道忘了我們都是怎麼來到桃源鄉的了?”
“我沒忘,我隻是——”
“我甚至同你确認過,阿拓,至少我是真的死了,你的海東青參加了我的喪禮,而你本人也在黃河對岸親眼見證過了,我交代過小豆子死後把我直接燒了就好——真正的我早已經化為灰燼了。”
說到這裡的諸葛承将他的雙手攤開舉到他們眼前:“那你告訴我,既然我的身體已經被燒掉了,連借屍還魂都做不到的我現在到底是什麼?”
“阿承,這裡是桃源鄉,桃源鄉本就沒有道理,我們的傷口自愈隻是這衆多沒有道理裡的另一樁罷了,何況維持現在的狀态不變不也是一種好事嗎?”
眼看他們的讨論開始觸及那一處不可說,拓跋珪幹脆放棄再去探究他最初的疑問,想着就這樣幹脆接受現實就好。
“現狀?阿拓,我們的現狀究竟是什麼?是别人生老病死,而我們如同一個活着的幽靈一樣隻能冷眼旁觀?”
“我們沒有冷眼旁觀,該救的該送的我們都去做了,至少對于桃源鄉的其他人來說,我們參與過他們的人生。何況桃源鄉很奇怪這件事我們又不是今天第一次知道,該試的我們都已經試過了,桃源鄉就是一個有點奇怪的好地方。阿承,我對我們的現狀很滿意,如果桃源鄉還能讓我們不老不死,我不會覺得它有什麼不對,反而隻會對它更加滿意,這裡就是天堂!”
“是,這裡沒有紛争,沒有饑餓,也沒有壓迫,甚至也許我們在這裡就是不老不死的。這裡的确是天堂沒有錯,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就該一直待在天堂嗎?或者我換一種問法,我們真正想要的,是這種天堂一樣的生活嗎?”
“我們難道是不想要這樣的日子嗎?我們為什麼不能過這種天堂一樣的生活?!我就想和你一起過幾天平靜的安生日子是犯了什麼天條了嗎?!”拓跋珪其實也曾經扪心自問桃源鄉的生活是不是過于美好到不真實,但正因為他體會過了桃源鄉的平靜美好,才更加拒絕過去那些腥風血雨的日子。
“那麼……我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選擇這樣的生活?在我們年輕的時候,憑我們倆的本事,隻要随便去哪裡劃出一片地方,哪裡就能變成我們的桃源鄉。任世事如何紛亂,胡漢怎樣鬥争,我們都能在那片土地上不受幹擾地活着。”
每一次當拓跋珪想要粉飾太平,總是諸葛承站出來提醒他世事的冷酷和殘忍。
“是我們自己選擇放棄了桃源鄉,選擇了我們各自的責任,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之後,我們連年輕的自己都不如,甯願這樣掩耳盜鈴般在這個沒什麼道理的桃源鄉裡一直得過且過嗎?”
“可我們都已經為了那些責任死過一次了!阿承,除了桃源鄉,我們無處可去了……”拓跋珪其實也不喜歡逃避,可桃源鄉好就好在給了他一個完美的用來逃避的借口。
“是啊,我們都已經死了,所以阿拓,哪怕桃源鄉再美好,我們也該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