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淡然:“女孩哪有那麼脆弱。”
沈城軒低頭一笑,接着說:“不久,念了軍校就更沒心思了,再到後來到英國念書,滿腦子都是家國大義,隻想盡快地學成歸國。”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我想起偉人的一句話。
“中華不振,崛中華之路漫漫,哪裡能忘?”他語氣平淡卻目光沉沉。
待走出酒樓時,已是黑沉沉的夜,似明鏡般的滿月懸挂空中,撒下一地碎銀。
“你......”我遲疑片刻,“真的不去看看那位惠子小姐麼?”
“有些事,适可而止便好,不該給人留念想的。”他語氣依舊平淡。
沈城軒為我拉開車門,與我一同坐上車。
我喃喃自語:“不該給人留念想......到底該如何做,才不會給人留念想?”
“嘀咕什麼呢?”他看向我,笑問着。
我搖搖頭道:“沒什麼。”
“和也是我念軍校時的同學,惠子是他的親妹妹,他們的母親是來自中國北部的朝鮮女子。”
我微微一愣,沒有想到他會主動談起那段往事。
“難怪他的中文如此好,好到我會将他錯認為中國人。”我一時豁然開朗,但不久又疑惑道,“那山本慎一與他們不是一母同胞,是麼?”
“沒錯,山本慎一的母親是日本人,也是山本圭的正房妻子。”
心下了然,接着問道:“你與山本和也既是同學,想必那時也是朋友吧?”
我猜想,他們應是意氣相投之人。
“當時,我身邊的日本人大都與中國同學為敵,通常還在訓練時,兩方同學總會以練武為由而大打出手。”
他面色平靜,接着說道:“但和也不一樣,他從不會刻意與任意一方為伍,更不會無故欺壓任何人。”
沈城軒不禁輕笑一聲:“說實話,我還從未見過他和誰打過架。他很愛畫畫,日常所做之事不是無聊的玩笑、練武,而是坐在角落靜靜地畫畫。”
“有一次,我在訓練時不小心傷了胳膊,和也恰巧就在身旁。那時,他也不顧忌同胞的眼光,反而旁若無人地扯了紗帶為我包紮傷口。”
“從那以後,我不再無端厭惡每一個日本人,因為和也。”
“再後來,我們成了朋友。”
“和也的母親是一位溫柔慈愛的長輩,待我如家人一般。是和也及他的家人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異國他鄉的溫暖,也就是在那時,我認識了他的妹妹惠子。”
“惠子和她的母親很像,面容像,性子也像。”
說到這,他輕歎一聲,就此停住談話。
我輕聲問:“後來呢?”
“後來,我察覺到了惠子的心思。可是,我一直都隻将她視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也從未想過她對我會是别樣的情意。”
“我無心耽誤别人,隻好漸漸疏遠了她,隻是不曾想惠子會将我看得如此重要。而和也因為惠子的原因,與我生了嫌隙,以為是我負了惠子。”
“回國日期将至,沒有一句道别,我便回了中國。至此,一切戛然而止。”
聽至此處,眼前浮現出一雙濕潤的眸子,我想起在百貨大樓遇見的那名東洋女子,優雅純淨如她,我卻隻記得那泛紅的眼角。
當下,七分不解漸漸被解開,可心下卻愈發理解惠子小姐。
面對一個意氣風發,俊朗不凡的少年郎,她很難抗拒自己的愛意。而被愛人拒絕後,想必她是在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宣洩着無處可訴的悲傷,也因此刺痛了疼愛自己的哥哥。
和也誤會他是負心漢,而沈城軒也甘願擔任薄情郎的名頭,為惠子留住了最後的體面。其實,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維護着惠子小姐。
車窗外,霓虹燈四起,五彩絢麗的光影滑掠在沈城軒身上,恍恍惚惚,影影綽綽,抓不住亦看不清。
本有滿腔的話想說,可話到唇邊又不知該說什麼。
思量來,忖度去,似乎皆是不如意,反而隻挑了最簡單的一句講:“會有釋懷的那天的,或早或晚。”
他回望我,淡然笑着,眸中已不見了異常。
“如今才知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2〕究竟是何感受。”
他說得輕緩,可一字一句,皆打落在了我的心口。
疼也不是,悲也不是,是不忍。
我的目光下移,回避着他如海水般波濤洶湧的眸光。
車子到達林家老宅。
我側身欲拉車門,手指卻僵住,片時,還是在無言中拉開車門,下了車。
邁了兩步後,沈城軒叫住我:“若卿?”
我應了一聲,回頭看,他就站在身後。
他緩緩走近,道了一句:“晚安。”
我輕語:“晚安。”
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我便默默等着。
“我明日便要出發去廣州,短則一月,多則兩月。”他頓了頓,“我盡量會在你生日之前趕回來。”
兩個月,他回來時便可以瞧見初雪了,我心想。
我面上釋然一笑:“無關緊要的,我本來也不大愛過生日的,總覺得是歲月催人老。”
他也笑了:“被歲月照拂不失為萬幸之事,生命在流動而非定格,可喜可賀。”
沈城軒的一番話不禁令我豁然開朗,心下微動,遂低聲自語:“不是所有人都有年老的機會,能順利老去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隻聽沈城軒複言:“你在變,我也在變,我反倒渴望自己能親眼見證你容貌的變化。”
我默然不言,反覺熱氣上腦,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執手相看兩白頭”。最後,卻隻說了一句:“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