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頌不言,咨閱微微點頭,“我想,唐頌,我想久樹龍旗,而你,你想總戎師旅,像你的父親,你的哥哥們一樣。無論你怎麼回避,你都不能否認,因為你想。你很痛苦,我何嘗不是,可痛苦改變不了任何,你我能做的,你我的使命,就是結束它。”
咨閱眼底含滿了淚水,可它們并不軟弱,裡面浮現出的是她依舊勃勃的野心。
唐頌與這樣一雙眼眸對視良久,不出一言。咨閱看着她颔首,經過她向前走。
“兩萬,按規矩,兩萬兵馬。”
唐頌轉身回城,經過城門時,她再次伸手觸摸河州城牆的紋理。
它接納她了,她想。
卯正。
唐頌走出兵驿,跟着鐘黎再次走出城外,鐘黎已經見怪不怪的口吻了,對她說:“烽帥,那兩人又打起來了,橫豎分不出個勝負,打到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呢……”
交戰的兩人在馬廄前打的不可開交,程霜在一旁勸架,“我說二位,歇歇吧,剛打完一仗,又打,半點兒都不累啊?”
唐頌命道:“停了,說事,說完你們再打。”
梁熙君和韋笙兩人聞聲,各自收刀,有道肉眼不可見的楚河漢界将他們分開來。兩人均是氣喘籲籲,唐頌不顧他們的忙亂,對手下的人道:“等将來募到更多的兵馬,必定會分道行軍,烽堠照舊由我們道上管轄。河州道行軍主帥鐘黎管攝中軍營四千兵馬,左右虞候将軍程霜管攝五千六百兵馬。”
她說着看向決鬥的那兩人,“左右軍将軍梁熙君管攝五千二百兵馬,前後軍将軍韋笙管攝五千二百兵馬,你們兩人各自帶好各自的兵馬,私人恩怨私下解決,打死打殘了,後事我來料理,但切勿将其夾帶到兵事裡面,這是底線,明白麼?”
“啊?”鐘黎已經在一旁大叫起來,“烽帥這話是什麼意思?”
程霜已經目瞪口呆了,唐頌審視梁熙君和韋笙兩人片刻,最後道:“開飯。”言罷,她便轉身走了。
鐘黎追了幾步沒追上,回身看向其他人,指指他們,指指自己,難以置信的分析:“你是虞候将軍,你是前後軍将軍,你是左右軍将軍,那……那烽帥她就是……就是……”
程霜扶額,心累的斥道:“你小子這個賬都算不清麼?烽帥她就是河州道行軍元帥啊,笨蛋!”
鐘黎伸出兩根手指傻笑,“那咱們就是兩萬兵馬啊!”
梁熙君抱胸,朝韋笙翻了個白眼,“我說,你最好把我殺了,我懶得帶什麼兵。”
韋笙手已扶刀,冷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于是兩人又打成了一團亂影,程霜繼續扶額埋頭,鐘黎頓時也無語了,轉身就走,“餓死了,不管了,我先滾去去吃飯了!”
亥正。
唐頌帶人巡視過營地回到帳中,鐘黎前來回話說烽堠上已經派人警備完畢了,待他走後,她靠坐在一張矮桌前,仰面深深的喘息,又低頭長籲了一口氣。
有風潛入簾隙,吹得那盞燈苟延殘喘,她便順手滅了它。
她阖眼,額頭前傾,抵在夜色中問道:“秦戎钺,你來做什麼?”
他輕聲嗤笑,笑聲透過她的骨髓,響徹她的心底,“本帥前來給元帥道喜。”
唐頌跟着他笑了聲,又制止道:“别鬧了。”
秦衍吻她的額頭,“累了麼?”
她點頭,他說好,“就是過來看看你,頌頌先休息。”
他要走,她不讓。
她撒嬌,她糾纏,她踮起腳尖一邊撒嬌一邊糾纏,就是不讓。
“秦戎钺。”
“秦戎钺……”
她拼命往他的懷裡鑽,她想鑽入他的心底。秦衍身上有種清冷至凜冽的氣息,可渡到她身上的溫度卻又暖至滾燙。
陷落,就像這樣陷落,陷入溫柔的沼澤中一般。因那是秦衍,她就不害怕了。
那場暴雨仿佛距她很遙遠了,她可以自由的呼吸,再自由的釋放出來,她沒有料到這是一個多麼迷人的夜。
夜的身軀挺拔又精緻,她看不清,但卻熟悉與夜色親近時的觸感。就像明月栖息在夜的枝丫上那般,她可以癱軟無狀,肆意流淌。
她在黑暗中觸摸它的面目,夜的眼眸垂視下來,目光朦胧又真切。
他何時強勢,何時示弱,她都了如指掌,他迎合,她回應,于是他跟她深深相契,這使得她歡愉,繼而陷落得更深。
夜的觸角親吻她的心房,于是她的心跳一聲一聲由綿軟變得驟然歡躍。
它親吻,親吻,吻得它們害羞,顫栗。
吻得她落淚。
夜風輕拭她的眼尾,道出她的名姓。
“唐頌。”
“頌頌……”
她竭力回應,聲音卻被自己的喉舌吞咽,淪為一片寂靜。
寂靜中,夜風輕吻她的額頭,她的耳頸,輕笑着,低語着,隻讓她聆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