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緊挨着他坐的劉成業此時也眼觀鼻鼻觀心，作疲憊狀，沒有搭腔。

俪娘子便這麼看着她躬身立着，保持着請罪的姿勢未能複原。

一時之間書房裡誰也沒有出聲，落針可聞。

俪娘子又有些不忍心，無論怎樣好歹還是個女子呢？大半夜的不睡覺抓着人過來審問，卻又端着幅高高在上的摸樣給誰看？當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哩？

就在她準備豁出去開口求情時，上方人終于說話了：

“孟禦史果真名不虛傳，膽子确實不小。”

原本擺在案頭的卷冊被重重摔在了桌上，驚得俪娘子一哆嗦，“誰允你擅作主張，答應放那屈穆甯回去的？又是誰允你帶人半夜前往刑部大牢裝神弄鬼的？”

“孟禦史在左肅政台至今，聶漣教的便是這些東西麼？”

“這便是左肅政台的規矩？大燕禦史該有的行事？”

這一聲聲诘問，問責之意越來越濃，威壓也越發沉重，身處邊緣的俪娘子也随之止不住的顫抖。

月樓雖說算不得雲韶坊頭牌，這些年在月娘和她的治理下也算是穩紮穩打，在衆星雲集的京城逐漸擁有了姓名。

這京城中向來魚龍混雜，雲韶坊尤甚，在月樓的這些年，俪娘子自诩已是便覽人間百态，席面上往來交錯間亦接觸過一些所謂權貴，纨绔也好，高官也罷，鋪張排場也好，虛張聲勢也罷，都遠不及眼前人的隻言片語所釋放的威懾力。

大燕隻有一位親王，至于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她也終于明白，龍子鳳孫便是龍子鳳孫，其他人就算再金貴，衣着再華麗繁複，骨子的威嚴與傲氣也難以與之匹敵。

再看向前面躬身的女子，不禁為她捏了一把汗。

隻聽孟栾不卑不亢道：“下官應允屈穆甯回鄉，是為引出其背後之人，要達到此目的，必将使其得知楚舉人已死的真相，下官猜測，即便我們不允準他此行，或者不改判他的刑罰，他依然會自己想法子越獄，逃回去查看情況。”

說着，示意侍衛将俪娘子帶出書房，得到時杲點頭後，方從容打開袖口，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疊黃紙，整理好後恭敬向前呈給時杲，“此為三司會審以來前往刑部大牢探視屈穆甯的人員名冊，探視時間及所論的隻言片語。”

時杲依言翻出，不出意外的看見了京城内最好的幾位狀師的名字，除此以外，還有通祥樓跑堂黃二、春晖堂跑堂石春等人。

“據下官所查，除狀師外，黃二、石春等人皆與屈穆甯無親屬關系，若說狀師是屈穆甯自己托人找來的，那黃二和石春等人又為何接連會出現在此呢？”

時杲看了看她，不動聲色道：“難不成屈穆甯與此二人也有利益關系？”

“正是。這二人也是屈穆甯托人找來的。”

“為何？”

“因為屈穆甯需要他們助他越獄回鄉。”

“絕無可能！”劉成業驚道，“刑部大牢一直都有獄卒把手，地下常年無光，若非熟悉之人極有可能在裡面迷路，他不管找誰來皆不可能做到！”

“若是他找的就是熟手呢？”孟栾問道。

“不可能......”，劉成業緩緩說道，帶了些遲疑。

“據我查證，”孟栾接着拿出另一疊紙，“此為黃二和石春親屬關系及人脈關系薄冊，黃二為通祥樓跑堂，每日能打聽到的信息和接觸的人自然有屈穆甯需要的，他在牢中，需要了解可靠消息，想來黃二能夠提供此類幫助，這個或許尚能解釋。”

“那石春作為藥堂跑堂，為何會跟屈穆甯扯上瓜葛呢？”

“請王爺看看石春的親屬簿冊，他的堂哥，從前擔任過刑部大牢獄卒，做到了牢頭位置，前幾年才退下，”孟栾看向劉成業，“這是否符合大人所說的，對刑部地牢了如指掌之人呢？”

“至于黃二，也有深層作用。他曾是逃犯，在京郊被人救下後流浪京城街頭，後被通祥樓東家看上，雇為了禦用跑堂，”她走向劉成業，拿出了一紙信封，“然而此前他之所以是逃犯，便是因為其為山中兵匪出身，若幹年前因多次打劫路過商販，甚至襲擊官兵，惹怒官府後被一鍋端，迫不得已才逃亡到了京郊附近。”

“通祥樓東家之所以看上他，除了其性子靈活，善随機應變以外，這些年也多次利用其與京郊附近其餘兵匪的關系，以鞏固籠絡自己生意。”

“如此種種，”孟栾回身正對時杲，“下官認為屈穆甯正在制定一條可行的越獄法子，即便我們不給此次機會，他或許也會自行找方法逃出去。”

“找俪娘子确實是下官冒失之舉，然下官未曾向其透露任何本案消息，這幾日也接連調離了屈穆甯牢房周圍其他犯人，确保在攻心同時能讓本案嚴格保密。”

“隻是一切确為下官自我主張，未曾向王爺和劉尚書彙報，”孟栾向前賠罪，“還請王爺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