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孤獨之中,一束微弱卻能照亮人心的清光。
他坐在榻上,正對着那窗,透過那窗望向外面月色,口中對她說道:“你來坐。”
月華依言上前。坐近坐遠都不妥,便坐在他旁邊,隔着一人遠的距離。
擡頭的那一瞬間,亦不由得被那月光微微觸動情腸。
月光美麗,美麗得令人心生寂寞。就像今日第一次看到皇帝的容顔那樣。
明明對他一無所知,對他軀殼内裝載的靈魂毫無認識,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為他怦然跳動了一下。
皇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月華的心在嗓子眼兒跳。
兩人同齡,但他的手掌比她大許多,因習武的緣故,掌心與骨節處有細小而粗粝的薄繭。就這麼包裹着她。
“陛下是要……做什麼?”她終于忍不住發問。聲音些微震顫。
他笑:“你來之前,難道不清楚朕想要做什麼?”
月華聽了這話,知道她身為馮家送進宮的女子,接下來便該承寵了。
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被皇帝簡簡單單對待,就好像穿一件衣服、一雙鞋子。
她是為皇後之位而來,目前除了容顔和這具身子,沒有能和皇帝讨價還價的東西,她不想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徹底交付。生母常氏已經用她的人生告訴她,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
必得有别的法子拿捏住他的心才行。
月華道:“若陛下隻是想讓臣女侍寝,何不光明正大地宣召臣女去寝宮,而要與臣女相約這裡。”還等她到深夜。
他笑道:“你不是說,你與朕并沒有相約。朕何曾叫你來?”
以她之矛,攻她之盾,她一時語結,但很快微笑道:“那,就當我與陛下在此‘剛巧’相遇是天意了。”
他笑。
氣氛點染了更多暧昧。
“為什麼是這裡?”她又問。
“隻是覺得你很襯這裡。”他說。
“陛下的話沒有說全,若說全,該是‘你的容貌很襯這裡’或是‘你的名字很襯這裡’。”
他輕笑一聲,算作認同:“你倒是認真。”
“就隻是這樣麼?”
他也稍認真些,反問道:“你還希望是怎樣呢?”
她默然。留他自己去想。
兩個人靜靜望着窗前月光,一時都沒有說話。
許久,他問:“你自己一個人時,這樣看過月亮麼。”
“看過。”
“那時,你會想些什麼?”
“月光甚好,我惟願清輝隻照耀我一人。”
他莞爾:“明知月光普照世人,卻還如此貪心。”
她說:“我便是如此貪心。”
“你不能。”他說。
言下之意,她聽得明白。她雖早有覺悟,但他的坦蕩令她沮喪挫敗。月華起身,毫不猶豫地将窗扇合上:“那麼月光,我不要了。他願照耀誰,便照耀誰,與我無關。”
如果在宮裡,也要像在家裡時一樣竭力與别人争寵,那她甯願嫁入官宦人家,做尋常正妻,至少做得這一家後院的主。
沒了月光,房中一片漆黑。
她聽見他的靴底一下,一下,踩着地闆向她走來。仿佛他能夜視一般,對于方向沒有猶豫,堅定不移。
黑暗裡,他伸手探到了她的臉頰。
“你不能不要。”皇帝年輕而霸道,他的話音不容拒絕。
他上前一步,另一隻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扯進懷中,手臂緊緊挾住她,單手捧着她的臉吻了下去。因他勢頭猛,整個身子向前,令她倒退一步背抵在了窗扇上。
唇印着唇,滾燙的鼻息撲打在她面上,舌頭霸道蠻橫地入侵,他的氣息将她包裹,直往她身子裡灌。
她乍被他拘住身子,僵得動彈不得,那個吻更是令她頭腦嗡嗡響。她毫無招架之力,任他品嘗她口中香甜甘露,任由皇帝用他的唇舌教給她“欲/望”兩個字的寫法。
她忽然明白了白天見他時、夜裡想他時,身體裡那令她血液躁動不安的東西是什麼。
松開時,他說:“今日見到你時,便想這麼做了。”
月華心裡像一口鐘被撞響,亦低沉地回響着一句:今日見到他時,便想這麼做了。
等那一吻的餘韻消退,她終于從那片刻的心醉神迷中回過神來,想起他剛剛說要她将來容得下月光照在别人身上,便又惱火。黑暗裡,她擡手摸索到他頸後,按着他的頸子,唇湊上去。
拓跋宏正欣喜得意,怎知她下一刻便咬了他的嘴唇,用了狠勁,咬出了血。
“你大膽!”他吃痛,一把推開她,斥道。
“臣女便是這樣大膽。陛下若一定要用強,臣女不怕被賜死在這月光之中。”
“你!”
“馮家女兒多得是。陛下看上哪個,便可以臨幸哪個,隻是臣女恕不奉陪。”她說:“我隻要獨一無二的東西。我不跟任何人分。陛下給不了,就算了。我不是非要不可。陛下——想必也不是非我不可,何必勉強,白費力氣。”
他知道她的話中帶有激将。他知道以他的聰明睿智決不可就此上鈎順了她的意。他知道确實如她所說馮家女兒多得是,他不是非她不可。
但他就是想得到。
于是他狡猾地給自己找來了借口:雖然馮家送來了四個人,但他也不想後宮馮家人太多,不如便剛好借她的“獨一無二”之說,拿她在祖母面前做個擋箭牌。用馮家人來擋馮家人,也算一招妙棋。
“朕答應你,月光從此都是你的。但朕有條件。”他說。
“什麼條件?””她口中尚有淡淡鮮血的味道。
“你也從此是朕一人的。”
她笑道:“一朝做了天子婦,難道還能有第二人麼?”
他并未與她說笑:“忘掉你從何處來,忘掉其他所有人,隻是朕一人的。”
她聞言,轉身重新開窗,回望他道:“以此為誓,陛下守約,我必不負。”
她沐浴在月光中,月光如水般洗滌過她的長發和衣裙。嫦娥入世,該是如此。
她這時看清了他的笑。
這是他第一次沖她這樣笑:溫柔,深沉,又志得意滿,很好看。
那時十四歲的她不知道,他的一步退讓,反而是他征服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