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谷山寺裡的師父們做起了晚課,寺裡空蕩蕩的,元襄之提燈出門了。
夜間的佛塔不似白日熱鬧,每一層檐下挂一圈燈籠,映得鎏金瓦微微發紅,整座塔像是泛着一層淡淡紅光,在周圍一片漆黑中十分醒目。進入塔内,正殿内擺了許多燈架,連佛祖金身周圍皆是佛燈,明亮非常,佛像前的供桌打理得幹淨,香爐裡燃着香,幾縷煙直直向上。
元襄之在蒲團上跪好,開始搖晃簽筒,希望祖母能為他指點迷津。
“啪”一支竹簽掉落,他撿起一看,是個中簽,簽文是“攢眉思慮暫時開,咫尺雲開見日來”,言下之意是讓他敞開心胸樂觀對待此事,總會有撥雲見日的那天。
元襄之握着竹簽,輕輕歎了口氣,内心五味雜陳,他撐着拐杖起身,将簽筒放好。這時,樓上傳來一聲輕輕的“邦”,他仰頭看去。
在佛塔二樓,隋妤君撐在及腰的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俯視他,剛剛是她拍欄杆發出的聲音,看了一會兒,她離開欄杆,不知去向何處。
她怎會來此處?
元襄之下意識追上去,一瘸一拐爬到二樓,卻見她倚在紅漆柱上搖着團扇,怡然自得。
隋妤君裝作驚訝問道:“元先生怎麼上來了?”
元襄之慢慢走近她,待離她三步遠時停下,告訴她:“不是你叫我上來的?”
她方才那句問的是他怎麼從一樓上二樓了,而不是他來佛塔的緣由,她拍欄杆引起他的注意,又轉身消失,不是讓他上來尋找又是什麼?真是明知故問。
隋妤君側過身,用團扇指向天色:“今夜月色不錯,邀君共賞。”
元襄之順着望去,月色清冷高挂夜空,星辰稀疏掩映雲層之後,四下寂靜無聲,二人無言,仿佛真的在共賞月色。
偶有夜風拂過,将身邊之人的暖香帶過鼻尖。
“你能不能……”
“對不住……”
二人不約而同開口,隋妤君走到他身邊,紅唇輕啟:“我要先說。”
“好,你先說。”
“你能不能别老是說對不住?你舍命救我兩回了。”隋妤君感覺得到元襄之的擰巴,對她雖好卻總是小心翼翼的,他們之間有平安扣的情義在,隻要她不想,他們是無論如何做不成敵人的。
元襄之避開她看自己眼神,視線往下,她今日穿得單薄,領口露出白皙的肌膚,非禮勿視,他移開視線落到她身後的地闆。
“你沒有對不住我,不過幾句話而已,我并未往心裡去,甚至有時是我一時興起逗你的。”隋妤君取下身上的平安扣,放到他手裡,聲音柔和婉轉,循循誘哄,“元襄之,除了你,這世上我沒有其他親人了。”
元襄之腦子千萬種思緒在鬥法。她叫他元襄之,不是客氣疏離的元先生,也不是掩飾身份的表哥,她是把他當作親人的。隋府滅門,她孤身一人曆經磨難才活到今日,他是她的親人,也許她未來幾十年的生活還會與他有來往,像京城中的辛叔一樣。
他緩了緩心神,低聲道:“我隻怕我做得不好。”
“你若是哪裡做不好,我會直言不諱的。”隋妤君立馬說道,她可不會讓自己吃虧,元襄之是個真君子,會用極高的道德約束自己,但她不會,她事事以自己為先。
元襄之一手握着簽,一手拿着她的平安扣,許久之後,舒展眉頭,罷了,聽她們的。
他将平安扣還與隋妤君,“收好了。”
“你幫我戴上。”隋妤君說完背過身,不去看他表情,她要試一下元襄之。
身後一直沒有動靜,她等得團扇都扇快了些,正當她耐心耗盡打算轉身“興師問罪”時,平安扣從頭落下,掠過眼前,落到她的衣襟,很快,她聞到了元襄之身上的墨香,脖頸處傳來觸感,是他在系平安扣的繩子,好似有些手抖。
抖什麼呀,隋妤君不禁浮起微笑。
這幾息過得漫長,元襄之按照自己的平安扣打結方式給她打結,她今日青絲全部挽起,脖頸纖細柔嫩,在佛塔二樓不算明亮的暖光下白得晃眼。
“好了。”元襄之說道。
在隋妤君轉過身裡之前,他咳了幾聲,聲音低沉溫潤:“日後若是不開心了,一定要與我說。”
我會哄你開心的,後半句話元襄之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