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小雨密織出一面雨幕,花葉被洗刷出光澤,點綴着昏暗的天光,秋風吹皺池塘,色彩斑斓的錦鯉浮出水面吹出一串水泡。
江南的秋風中仍舊摻雜着些許蕭瑟,楚照槿新換的衣裳沾染了潮氣,她看着正屋緊閉的大門,心不在焉撒下一捧魚食,引得池塘裡的錦鯉聚在一處争食。
漫天的雨聲裡,大門被人叩了兩聲。
楚照槿撐開油紙傘過去:“顧衍……”
大門打開,先入眼一片空蕩的街景,對面鋪子蒸着米糕,潔白的熱氣從竹蒸籠裡升騰起來,楚照槿低下頭,認出來人。
顧衍依舊沒有回來。
“小尋阿姊,你昨日送來的金鈴炙真好吃。”小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小小年紀,就看得出是江南水鄉養出的溫婉美人,“阿娘說,阿姊和她約了今日去同泰寺,眼下該動身了。”
楚照槿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阿水乖,先去馬車上等等阿姊。”
小女孩舔了舔手裡的麥芽糖,乖巧點頭。
這是隔壁覃娘子的小女兒,名叫阿水,楚照槿昨日得知覃娘子曾在昏迷中照顧她後,買了份金鈴炙去答謝,金鈴炙油潤香酥,正好合阿水的胃口。
覃娘子告訴她中秋後同泰寺有廟會,邀她同去,楚照槿早對這座“南朝第一寺”有所耳聞,祈福之外亦想瞻仰古刹,遂應下此事。
楚照槿隻在覃娘子門口寒暄了幾句,橫豎不過眨眼,等她回來,滿牆的淩霄花下,月洞窗空空如也,茶湯還有餘溫,顧衍卻不在家中了。
他留下一張紙條,說自己臨時有事,未留下确切歸期。
覃娘子把阿水抱上馬車,掀開簾子朝院裡看了看,她本以為楚照槿要再梳洗打扮一番,未想是進了小廚房。
朝食不是楚照槿自己做的,不是她遠庖廚,而是庖廚懼她,她上街找了家食肆用了碗湯餅,想了想,還是給顧衍打包了一份。
畢竟她身上沒帶盤纏,剩下的時日銀子都得先借顧衍的用,帶份飯食也算用人手軟的舉手之勞。
不想等到現在,顧衍還沒回來,湯餅用小碗盛了在燒開的一鍋熱水裡溫着,太久未用都黏在一起糊作一團。
楚照槿蹙了蹙眉,将廚竈下的小火滅了。
她戴好帷帽,看了眼閉好的房門,惺惺上了馬車。
覃娘子見楚照槿心不在焉,問:“顧公子不在家中?”
覃娘子在金陵城裡打理着一家雲錦鋪子,生意人耳聰目明,想要多賺錢總會要看人眼色,猜想主顧們心中喜好,一來二去養成了這體察人心的本事。
楚照槿“嗯”了一聲:“他有事出去了。”
扪心自問,她對顧衍的關心還沒有那麼濃烈,他們相識不久,顧衍又騙她在先,她見識到了他的陰狠毒辣,也就無法真心相待,便是顧衍把她從犢車上救下,她心裡還是存留了防備。
這兩日的遭遇讓她想起上一世逃亡的時日,她總是一人與夜裡踽踽獨行,有時候是為了逃避追殺,有時候是為了躲避那些不懷好意的人牙子,從來沒有人與她同行。
隻是雨中天光暗淡,她看到滿牆垂落的淩霄花下,月洞窗裡晦暗不明,不知為何,她希望能看到顧衍慵懶散漫地躺在那裡。
馬車中間挂着的鎏金镂空花鳥球形銀香爐輕輕晃動,若有若無的香氣在車廂内萦繞,楚照槿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覃娘子悄然湊近,在楚照槿面前打了個響指驚醒她,忍俊不禁:“小尋娘子跟顧公子果然是新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
打趣滿含深意,覃娘子語氣輕快,傳到楚照槿耳朵裡卻有如驚雷霹靂而過,震得她有些神志不清,正是因為覃娘子的話字字清楚,她更理不出個所以然了。
楚照槿艱難地張了張嘴,滿臉的不可置信:“什麼?”
阿水含着麥芽糖,像小大人似的咕哝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說小尋阿姊思念顧家阿兄,一天不見就好像分離了好久,就像我和麥芽糖一樣。”
覃娘子壓了壓嘴角,佯怒道:“小孩子家家,學這些做什麼。”
阿水委屈地低下頭,明明這些話都是阿娘和做繡工的陳家嬸嬸說的,為什麼她說不得。
楚照槿頓了頓神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覃娘子擺了擺手,隻當她适才新婚,還有閨閣女兒家的嬌羞,沒再打趣她,一本正經道:“我男人也是,一天沒事就跟店裡做工的夥計出去吃酒打馬球,幾日都見不着人,那是屢教不改,有一次我拿了棍子将他打出門,才總算治好了。這男人啊,就得打,讓他知道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楚照槿隐在羅裙下的手隐隐攥緊,她深吸兩口涼氣,壓下心裡快要無法克制的怒火,覃娘子的話有如天外,她一句都聽不進去:“與行他是怎麼說的。”
覃娘子蹙着眉,眼裡含着淚意握住楚照槿的手:“小尋娘子,都是那些賊人的錯,你們二人受苦了。”
覃娘子的眼神滿是憐惜,楚照槿身子晃了晃,就快要招架不住。
這個臭狐狸,趁她中了迷藥不省人事,到底編了什麼瞎話放出去!
“顧公子都告訴我了,你們在祖籍金陵鄉下成了親,你說金陵城繁華,顧公子便在金陵城買好了宅子帶你來,不想路上遇上一夥賊匪,見你貌美便将擄撸去,顧公子不顧安危上山救你,你們二人一路艱辛,這才落下一身傷痕泥濘。”覃娘子摸了摸淚,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楚照槿的手。
“小尋娘子,蒼天在上,有情人終成眷屬。”
腦海裡瞬間炸開一片火花,楚照槿終于明白讓顧衍跟自己假稱兄妹的時候,他為何一聲不吭,原來早另編了一套将她便宜占盡的說辭。
好在昨日她隻寥寥答謝了兩句,未向覃娘子道明二人關系,否則又是兄妹,又是夫妻,越描越黑,豈不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