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苒兒:“你已經害死了與行兄長自小的玩伴,待在與行兄長身邊遲早把他也害死!”
原來顧衍同恭靖侯府是這樣的關系。
楚照槿的猜想落了地,真是感謝何苒兒把答案大大方方交到她手裡。
狗皇帝根本不知道顧衍還活着的消息。
如此一來,肅王何秉不見得是真的寄情于山水,顧家亦不可能隻是同莊家世交那麼簡單。
顧衍暗地裡做了個局,何秉、顧安誠早就是入局之人。
顧衍大費周章,到底做的是什麼局,陷阱裡要殺死的是哪隻獵物?
楚照槿歎了口氣:“公主連本宮的名字都知曉,那也當知道的,這場婚事事關蕭鄞兩國邦交,也是沒辦法的事,本宮也不能做主的。”
“西北戰事吃緊,我在蕭國就聽聞聖上以身作則,在精舍前挂了‘儉以養德’的牌匾,上行下效,大鄞節儉之風盛行,可惜邊地民生仍是艱苦。聖上與我父王同為一國君主,自是相惜相量。”
“我們這些當皇族的,名頭好聽,實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子民于我們有生養之恩,蕭鄞親如有朋,大鄞子民有難,蕭國怎麼能眼睜睜看着朋友遭難。蕭國臨海,是聞名的富庶之地,這些大家也都知曉了。”
“實不相瞞,本宮嫁過來,帶着金銀财寶無數,也有皆兄弟之邦燃眉之急的思量。”
楚照槿沒有再同何苒兒對峙,而是面向衆人行了個交手禮,“北燕屢屢進犯,戰士在邊關厮殺,其間或許有各位的親人朋友,大家都受苦了。”
氣氛陡然在楚照槿這一番情真意切的感言中轉變,民衆默不作聲,紛紛低頭抹淚。
北燕張狂了十幾年,死了多少人,全都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啊!
這是第一次,有高位者向他們行禮,向他們道一句“受苦了”。
不知是誰先發聲,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聲音哽咽而誠懇。
“冰心相照,風月同天啊!”
“宜澤公主大義!蕭國國君大義!聖上大義!”
“小恭靖侯能有公主相伴,可謂苦盡甘來!”
在衆人的高呼中,鐵蹄聲自不遠處踏來,仿佛帶着一種氣吞山河的力量,所經之處塵土飛揚,整條朱雀大街都在随之顫抖。
精兵強将莊嚴肅穆,玄色的旌旗在風中飄揚。
有人驚呼:“是冷甲新軍的軍旗!”
“是小恭靖侯回來了!”
冷甲軍在楚照槿的馬車前停下來,為首的魁梧兵士拉緊缰繩,翻身下馬,朝楚照槿和何苒兒恭敬行禮:“臣拜見宜澤公主殿下,平樂公主殿下。”
楚照槿向軍隊中張望:“你們将軍呢?”
兵士道:“冷甲軍班師回朝,侯爺需先行進宮向聖上述職,委屈殿下在此久候,臣這就護送您入府準備。”
楚照槿搖了搖頭:“小莊侯身為一國将軍,職務繁重,我能理解。”
兵士颔首,轉身快步到何苒兒面前:“殿下,是我們侯爺的命令,請殿下讓路。”
身旁的老嬷嬷輕輕撞了撞她,何苒兒縱使有一萬個不情願,這路也不得不讓。
楚照槿此前的一番話赢得了民心,眼下又有與行阿兄在背後撐腰。
她若不讓,與行阿兄生氣起來,她也是要出一身冷汗的,還要平白遭母後的罵。
何苒兒咬牙切齒:“都給本宮讓開!”
楚照槿不失禮數:“多謝公主了,來日方長,你我今後常見呢。”
尊貴的平樂公主殿下,你知道被人扔到雪地裡的滋味嗎?
知道寒冷的極緻嗎?
那是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以後,身體便不會感覺到冷了,相反會漸漸發熱,就像被溫暖的被衾包裹。
何苒兒,我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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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靖侯府。
一衆女使婆子候在府門前,看到楚照槿從馬車上下來,也不下去迎着,一張張臉上神色冷淡。
為首的女使婆子皮笑肉不笑:“我是府裡的掌事女使,殿下可以喚我韋媽媽,我們這就帶殿下進府安置,等侯爺出宮回來。殿下,請罷。”
領路的韋媽媽衣裳打扮一看就是費了心思的。
一身細布金钗看起來不像府裡的女使婆子,竟像是那個豪商巨富家的嫡母。
楚照槿道:“那便勞煩韋媽媽了。”
“不敢。”
隻嘴上說着不敢,韋媽媽和旁的下人臉上哪有絲毫恭敬神色。
是有人有意為之,還是天公作對,楚照槿今日方入長安城,就沒見過幾個人的好臉色。
“這當真是恭靖侯府嗎?今日黃昏不是有殿下同侯爺的婚儀嗎,為何連一張席面也不曾置辦?”樊香梅環顧四周,湊近楚照槿悄聲道。
偌大的恭靖侯府,除了靜默着灑掃的女使小厮,再無旁人。
屋舍回廊所用的木料都是黑檀,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令人喘不過氣來。
鮮紅的喜綢挂在高大的橫梁和牌匾上,卻不曾将這沉悶消減半分,反倒更顯蕭瑟。
府裡的溫度好似都比别的地方更冷些,沒有絲毫迎新婦進門的喜慶。
韋媽媽向後瞥了眼,沒好氣地開口:“虧你還是殿下的貼身女使,說出來這番小家子氣的話,咱們聖上厲行節儉,侯爺自然要替聖上分憂,這婚儀啊,便一切從簡,不備酒席,不宴賓客了。”
樊香梅急道:“這怎麼行,便是尋常平民百姓都會精心準備,侯爺如此,豈不怠慢了我們殿下。”
韋媽媽冷哼一聲:“怎麼沒準備,滿院子的女使小厮此前可是沒有的呢。”
“還是皇後娘娘這個姨母體恤,将我們幾個老人從韋家遣過來,若非是想着侯爺和殿下,誰願意離開幹了幾十年的主家。”
先有何苒兒,後有這些女使婆子,這些長安城的人竟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連他們殿下都絲毫看不起的嗎!
樊香梅還想開口,楚照槿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臂間,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
楚照槿莞爾道:“原來是皇後娘娘派過來的韋家老人,多謝娘娘體恤。”
“咱們朝的皇後娘娘當真是如同傳聞中的菩薩心腸,從今往後這恭靖侯府的後院就是我來管了,這還要依仗着各位呢。”
被未來的當家主母這樣一恭維,韋媽媽的冷漠的臉上終于藏不住得意之色:“殿下哪裡話,都是我們這些下人應該的。”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眼下遇見的人看似不好對付,實則都算不得什麼攔路虎,都是些路上硌腳的小石子,踢走便好。
對于何苒兒這樣身份尊貴,妄自尊大的,楚照槿首先便要壓一壓她的勢頭,若一忍再忍,隻會退無可退。
韋媽媽這樣的,更是好辦,下人們自身哪裡有對她這個當家主母甩冷臉的底氣,都是依仗着背後的主子的默許。
鼠蟻蛇蟲一個個打難免費神,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楚照槿得忍,忍到解決了鼠蟻蛇蟲,再把這些賬算在他們背後黑心的主子身上。
樊香梅在給楚照槿梳頭,她生得一雙巧手,什麼新奇樣式的頭發都會梳。
平日裡她在給楚照槿梳頭的時候,總是眉眼間含着淺笑,就像在照顧自己的妹妹,眼下,她手上的動作依舊利索,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明明口口聲聲說,要給楚照槿梳個精緻無雙的發髻,讓她成為全長安城最美的新婦。
楚照槿拿着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故意逗她開心:“我今日出嫁,梅娘怎麼不為我高興?”
樊香梅把發冠給楚照槿戴上:“奴婢不是不高興,我是替殿下擔心,侯爺太怠慢殿下了,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侯爺連場面功夫都不願意做,日後殿下在府裡的日子怕是難過。”
她是成過婚的過來人,夫妻之間沒有情愛,也該有體面,怕的是連體面都沒有。
男人們不會有半分損失,不耽誤他們在外頭花天酒地,受傷的都是婦人,一輩子都隻能守在後宅裡,受着旁人的冷眼,期盼夫君一顆再怎麼也回不來的心。
楚照槿扶了扶頭上的金冠,端詳着自己鏡中的面容。
妝面比此前任何時候都要秾麗,晶瑩的肌膚敷了層脂粉更顯白皙,胭脂在雪頰上灑下一片淡淡的紅暈,一朵嬌嫩的粉桃開于她不描而黛的蛾眉間。
她好似并沒有把樊香梅的話聽到耳朵裡,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笑意明媚。
話語裡是待嫁少女該有的興奮和俏皮:“梅娘你看,一路坎坷,風餐露宿,我還是同從蕭國離開時一樣好看呢!”
樊香梅終于被她逗笑:“是是是,咱們殿下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美人,真真是仙子下凡也比不上呢,也不知道侯爺哪裡來的好福氣。”
楚照槿撥了撥發冠旁的流蘇:“是吧,他哪裡來的好福氣。”
樊香梅不知道,楚照槿是死過一次的人,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機會,她的所求很少,從始至終都做好了小恭靖侯不愛她的準備。
有親人,有朋友,再去談愛,或許太貪心了。
有些東西上一世本就沒有,這一世得不到,她倒也沒什麼執念。
楚照槿從沒有要拴住小恭靖侯的打算,也沒準備要在他身後守望一生。
在成為小莊侯的妻子之前,她先是楚照槿,是蕭國的宜澤公主,而不是獨獨為了侯夫人這一個身份而活。
韋媽媽進來:“殿下可準備好了,侯爺讓我來請,證婚人也來了,奴婢送殿下去祠堂成婚。”
楚照槿很恍惚。
小恭靖侯不重視她,更不愛她。
但她要和那個陌生的男子結為夫妻了。
——
不設婚宴,不宴賓客,在祠堂對着一堆牌位成婚,市井間對這位小莊侯的傳聞是否太片面了些,清一色全是褒揚之詞。
楚照槿很懷疑,當真沒人說他愛好奇特,心思難猜?
明明從入府到梳妝,她都沒什麼特别的情緒,搭好蓋頭真要拜堂成婚了,她才生出自己真的要嫁做人婦的真切實感。
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聽說男女成婚還要幹那樣的事,臉上的紅霞漸漸濃了,還好有蓋頭遮着,沒讓她的小女兒心性暴露于人前。
樊香梅仔細扶着她的小臂:“到祠堂了,奴婢扶着殿下上台階。”
“嗯。”眼前隻剩下一片鮮紅,楚照槿看得到的隻有鞋尖周圍那一小片地面,她踩上第一個石階,樊香梅卻放開了她的小臂,令她失去了唯一的倚仗。
“梅娘?”楚照槿問。
她還有幾個台階沒上呢,楚照槿茫然擡頭,見紅蓋頭外映出一片模糊的人影,高大挺拔,靜靜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