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夢中,夜風裡落下的花,香氣散落在各處,飄飄蕩蕩,直至一片靜谧的河流,融入碧波中的水腥氣裡,像是怕吵到睡夢中的人,浪聲很輕很輕。
楚照槿睜眼,頭腦昏沉,嗓子幹澀,艱難動了動手指,移動雙腿下床,感覺全身都不聽自己的使喚。
眼前像是蒙了層霧,她用力眨了眨,視線明晰的速度很慢。
昏黃的燈火映入眼眸,窗外還是那輪清冷的圓月,月華躍進窗棂,素紗一般籠罩。
不一樣了,她所在的地方不一樣了。
途經漩渦,水波打擊而來,船身猛烈晃動颠簸,楚照槿扶住床頭,重新跌坐在了床上。
水腥氣不是在夢中,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她早不在恭靖侯府裡,而是在一艘行駛的商船上。
後知後覺,睡前聞到的花香頗有異樣,恭靖侯府裡沒種過此種濃郁味道的花,那似是一種迷香。
房門前顯現出模糊的影,楚照槿拔下簪子藏在袖中,探到牆邊藏好。
緊閉的房門嘎吱打開,屋外的人進來,看着空蕩蕩的床榻頓住。
楚照槿正欲出手,卻聞熟悉的人聲。
“表妹?”
“表兄?”
她松了口氣,重新把發簪插回頭上,語氣裡夾着怒意,“這是怎麼回事,還請表兄解釋。”
“表妹醒了,别急,你還餓着肚子,我讓人準備了飯菜,邊吃邊說。”
趙叙文手裡拿着食盒,拉着楚照槿,扶着她的肩膀坐下。
他并不着急開口,打開層層打開食盒,把菜在桌子上擺好,在楚照槿面前放好一副碗筷。
話還沒說清楚,楚照槿本不想即刻用飯,奈何腹中以響聲抗議,她不再堅持,接過了筷子用飯。
莊衍懷挑嘴,恭靖侯府用的都是最好的廚子,楚照槿跟着口味也被養刁鑽了。
眼前的飯食,都是她愛吃的菜色,眼下餓極了才多用幾口。
實話說來,比不上恭靖侯府裡的飯菜,更比不上莊衍懷的手藝。
趙叙文見她願意用飯,微微一笑:“我派人迷暈了你,把你帶到了船上。”
楚照槿氣得喉間噎住,憋得滿臉通紅,撫着胸口不停咳嗽。
趙叙文見狀,毛手毛腳,摔碎了一隻茶碗,給她倒了杯水。
楚照槿灌下去,終于說得出話來:“商船走了多久,離長安多遠了?”
趙叙文:“半個時辰,水路不如陸路快,好在隐蔽,今夜天賜良機,順風順水,約莫走了二十裡。”
“這麼遠了!”
人在恭靖侯府裡丢了,莊衍懷這麼久沒找到她,該瘋成什麼樣。
楚照槿差點一口茶水噴在了趙叙文臉上,把茶水憋回去,堵在喉間,又開始咳嗽。
當真是人運氣不好,命蹇時乖,喝涼水都能嗆死。
這個趙叙文,是聽不懂話的嗎,她說了不走,便用這樣的方式把她強擄來。
趙叙文想到楚照槿這回是被水嗆到了,端着茶壺,呆滞站着,不知這碗水是倒還不倒。
楚照槿一邊順着氣,一邊連連擺手:“表兄的好意我心領了,煩請你送我回去。”
“表妹,不能回啊。”
趙叙文放下茶壺,坐在楚照槿身邊,詞嚴厲色,“小莊侯的乖戾殘暴,我都親自領教,方才明白表妹為何不願跟我走,我知你心中懼怕,便出此下策。此時回去,就前功盡棄了,小莊侯會如何報複表妹,更不必我多說。”
楚照槿歎氣,緩過來了,繼續扒了口米飯,漫不經心道:“莊與行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沒受刺激,不發瘋的時候,還挺像個正常人的。”
趙叙文怔了怔,面上難掩失落:“小莊侯不是好人,險些殺了我,表妹竟還包庇他。”
“這算包庇嗎……”
楚照槿咬了咬筷子,盯着一桌的飯菜,眼神失焦,頃刻沒了味覺,飯菜的香鹹甜辣淡去,青菜烹炒過頭,在舌間留下了苦味。
不知不覺,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為莊衍懷辯解。
莊衍懷是個正常人嗎?
月華灑在睫上,楚照槿回過神來,鴉睫輕顫,想到了什麼,渾身都在發冷。
擡頭望向那輪圓月,皎白不見,唯剩血紅。
适逢每月十五子時血月,莊衍懷會在今夜發病。
楚照槿面色陡變,不顧趙叙文阻礙,開門迎着河風,沖出船艙。
她生活在南溟邊,對船隻頗為熟悉,知曉船舵的位置。
趙叙文急道:“表妹你怎麼了?”
“船夫呢!”
楚照槿不再掩飾怒意,明麗的面容染上愠色,冷眸盯着趙叙文,唇線緊繃,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趙叙文迎上她的視線,全身繃緊,心灌了鉛似的,直往下墜。
他聲線發抖,像是從喉間磨出來的一般,心存最後的希冀:“回長安是逆風,夜間危險。”
“本宮不管是否逆風,現在,即刻,返程。”
楚照槿眼中染着兩簇怒火,迸出寒刃般的光,逼近趙叙文,使他肝腸寸斷。
燃起的希冀被無情澆滅,他身形晃了晃,捂着心口,抓住船舷,指甲幾乎要陷進去。
趙叙文知道自己輸了,輸給了那個瘋魔厲鬼般可怖的莊衍懷,一敗塗地。
今夜之前,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隻是表妹想不通罷了。
如今來看,多麼可笑,他從來沒有赢的機會。
趙叙文閉上眼睛,忍痛囑咐船夫:“送侯夫人回去。”
侯夫人生氣的樣子,和莊衍懷真像啊。
未行多遠,船夫眯了眯眼睛,看清遠處,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