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船針鋒相對,船頭上的貴人沒有停止航進的命令,衆人屏息凝神,以為兩船将要相碰。
趙叙文為掩人耳目,帶楚照槿上的是一條商船。
諸多商賈見此情形,不明所以,想是長安附近少有賊寇,方知攔船者是不能招惹的人物。
士農工商,世人眼中,經營着小本生意的商賈者最賤,到了青天大老爺那兒,多數是不占理的,他們怯生生瑟縮在艙内,不去蹚這趟渾水。
有好事者,探出頭去,望上一眼,瞥見對面船上的金頂,連忙閉了眼睛,生怕看了自己不該看的東西,拖着軟了半截的腿,爬都要爬回去,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頭的動靜。
夜幕下,貴人乜了眼一旁的太監,太監躬身會意,命人扔下船錨,叫停了那艘鑲着金頂的遊船。
何苒兒站在甲闆上,望着楚照槿,倏爾一笑,眸中厲色盡去,隻剩嘲弄。
“侯夫人,好久不見。”
楚照槿颔首,端正姿态,身體依舊緊繃,浮上一個從容有禮的笑。
“平樂公主何必次次擋我的路,你我見面總是針鋒相對。”
心中有片刻的慶幸,船上的人不是莊衍懷,許願他還沒發現自己的離開。
“現如今大難臨頭,侯夫人還是不肯向本宮行禮,尊稱本宮一句殿下呢。”
何苒兒早派人去蕭國打聽,知曉了楚照槿和趙叙文的舊情。
莊衍懷求親前一日,趙叙文帶着聘禮去楚照槿的公主府,險些連人葬身在了突如其來的火海裡。
何等比真金還真的情誼。
楚照槿嫁給莊衍懷這麼久,趙叙文都未曾在心裡把她摒棄過半分。
趙叙文來長安城,豈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豈會按捺下久日不見的沖動,突破千難萬險去見楚照槿一面?
長安城裡處處是皇帝的眼線,她撒了些銀錢,探子就帶回來了好消息。
趙叙文和楚照槿在樓裡相見,莊衍懷知曉後,發了好大的脾氣。
如此,她就再添一把火,等着二人私奔,把這上不得台面的事鬧大。
楚照槿:“怎麼算是大難臨頭,我深夜無聊,出來吹風,公主自己不也來了嗎,又想指摘什麼呢。”
血色淡去,月華重現,風聲靜谧,兩船點燃的火光更加醒目。
緊攥着衣袍的手撒開,在錦緞上留下了小片的褶皺。
莊衍懷好些了嗎?
何苒兒看着男裝的楚照槿,再看看趙叙文,眼中滿是輕蔑:“來人!罪人楚照槿,處心積慮,嫁予小莊侯,竊取大鄞機密,同蕭國奸細暗通款曲,即刻拿下!”
兩船之間搭起了條條木闆,私兵身着甲胄,腰佩利劍,魚貫而來。
深夜集結如此多的私兵,這是何苒兒早就設下的圈套!
“我看誰敢!”
楚照槿提高聲音,氣勢銳不可當,轉身抽出船夫腰間的長刀,雙手而持,刀劍閃爍寒光,衆人冷若寒噤。
“證據有缺,數條罪證憑靠公主一人所言,如何定罪。”
“反而是你平樂,無端臆測,寥寥幾句,欺辱外藩使臣,誣陷蕭國公主,捉拿朝廷命婦,有損兩國邦交,該當何罪!”
“侯夫人啊,你何必嘴硬,現如今在大鄞,你是臣,我是君,我說你有罪,就有罪。”
何苒兒長舒一口惡氣,解開系帶,脫下披風,不急不耐理了理鬓角的碎發。
楚照槿攥緊刀把,弓着脊背,展現出小狼般地防禦姿态:“我楚照槿不認!”
河風吹過,那縷碎發又垂下,何苒兒擺了擺手,頗有些不耐,言辭着顯露幾分本色來。
“你們這些蠢出生的王八,平日見過多少刀劍,這就被吓着了,給本宮上!否則砍了你們的腦袋!”
私兵踏過,鐵靴聲铿锵有力,夾闆都在發顫。
楚照槿不會用長刀,她閉着眼睛,攥緊了刀柄亂揮。
即便無濟于事,也要在塵埃落定前拼死一搏,不撞南牆,絕不回頭,不到黃河,絕不死心。
私兵身體僵住,身後是何苒兒厲聲地催促,他們卻不敢再往前一步。
趙叙文不會武功,楚照槿護在了他身前。
河風拂過心底的酸澀,他看着楚照槿的背影,和那些私兵一樣,不由愣住。
身前的小娘子身軀孱弱,揮舞着的沉重長刀極度墜向地面,又極度被她提上的力氣重新舉起。
今時今夜,趙叙文真切感受到了楚照槿的不同。
她好像已經不是那個,會朝他撒嬌,把吃不完的東西分給他吃的小表妹了。
而他,自以為心系表妹,為何從不曾窺見過楚照槿的改變。
楚照槿出嫁後的時日,後悔和不甘整日充斥着他的心扉,讓他無法喘息。
若是那日蕭國秋狩獵場遇險,他沒有待在家中讀書,先莊衍懷一步,把楚照槿從火場中帶回來,二十多年來魂牽夢萦的愛慕就能開花結果。
紛飛的思緒從那樁黃粱美夢中抽離,迎上何苒兒得意的視線,眉頭緊擰,悔意從悲中殺來。
他不配去妄想楚照槿,她不需要他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