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響,火光穿過叢林掩映,照在睚眦山紋明光铠的肩甲,閃着冷冽的光。
修長的手指從黑暗裡探出來,露出一截朱紅的袖口,撥開掩映在面前的開滿木槿樹枝。
莊衍懷面容冷峻蒼白,縱使溫暖的火光照映這面容,不耐和厭棄仿若在眼底結了冰。
“是小恭靖侯……小恭靖侯詐屍了!”叛軍倒吸涼氣,顧不上腿部的戰栗,提刀上前。
銀劍如蛇而舞,劃破天際時,利落帶下鮮紅的熱血。
莊衍懷一路持劍上前,殺破層層人牆,直到看到小娘子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持着一把斷刀,守在銅門前孤立無援,他隻有殺戮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旁的情緒,踏過滿地屍海,快步來到小娘子的面前。
楚照槿慢慢松開了手,當親眼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隻覺恍如隔世。
“與……”
與行?
幹澀的嘴唇張了張,眼眶裡盈着熱淚,喉間哽咽,滿肚子的話想說,未想見到他時卻連他的名字都喚不出聲。
莊衍懷垂下手,收回染血的銀劍,以免傷着了她,蔓延全身的殺氣逐漸消散,嘴角顫抖着勾了勾。
閻羅玉面,瘋狂厮殺之後,染血的臉上鮮少露出如此的溫和笑意,也隻對楚小尋一人如此而已。
他輕輕把她摟進懷裡,手掌撫着她單薄的後背。
楚照槿埋着腦袋,額頭抵在他堅硬生冷的甲衣上,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活生生的人都該是有溫度的,她感受不到莊與行的體溫。
莊衍懷在她耳邊柔聲道,“辛苦了,楚小尋。”
聽到他的聲音,積蓄在眼眶的淚水驟然滾落,豆大的滾燙淚珠劃過臉頰。
楚照槿仰起頭,看着他帶着笑意的臉,放聲啜泣,
“你……回來了。”
“嗯。”
莊衍懷心頭揪痛,屈指抹淨她臉上的淚水,一遍遍在她耳邊輕聲道着“對不起”。
她定是等了自己好久,将委屈和害怕在心裡憋了數日,淚水似斷線珠子似的滾落下來,怎麼也擦不幹淨。
楚照槿啜泣,腰身被他摟着,推不開他,便握拳捶打着他的肩頭。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開始本是不信的,可是我等了好多天……好多天,你都沒有回來,我差點也要被你騙過去了。”
莊衍懷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過她微涼突出的腕骨,向下扣住了她的十指,
“别打了,你的手會疼。”
楚照槿不想再和他對視,低頭掩飾自己眼中的淚意,手被他緊緊握着,懸着的心終于墜地。
哭聲好不容易止住,聲音裡仍帶着濃重的鼻音,“你沒死就成,回來就好,我不怪你。”
“答應你的事沒辦到,我怎麼肯死。”
莊衍懷松開她,雙手捧着她的臉,讓她擡頭看着自己,“你囑咐的,讓我給你帶江南的螃蟹回來。”
楚照槿愣了愣,“我随口的一句話,你竟也當真,眼下快要入冬,哪裡來的螃蟹。”
莊衍懷伸出手,攥着拳頭手心向下,“我怕帶不回來,有人不讓我進家門。”
楚照槿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見莊與行眼神的笃定不疑有他,掰開他的手指。
看到掌心的“螃蟹”時,破涕為笑。
她拿起那塊白玉,舉在空中,透着火光瞧了瞧。
六條腿,兩隻揮舞的鉗子,怎麼不算是個螃蟹呢。
“喜歡嗎?”莊衍懷偏着頭看她笑。
她笑得開心,便不枉他對着白玉原石數日的雕琢。
“弄虛作假,非正人君子之為。”
楚照槿捧着那隻螃蟹,朝他眯了眯眼睛,睨着嗔怪他,“臭狐狸,大騙子。”
副将上前,朝莊衍懷一揖,指着銅塔前受擒的叛軍,“侯爺,怎麼處置。”
莊衍懷恢複了神色,黑魆魆的墨眸中隻剩下冷峻,漫步到倒地的三皇子面前,冷聲嘲諷,“三殿下,你又敗了。”
何邈被羁押着,怒目圓睜,對莊衍懷一啐,“莊衍懷,本殿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莊衍懷不以為然,居高臨下看着他,“三殿下做這麼多,不就是想為李貴妃和李家報仇,坐在太極殿的至尊之位上麼,莊某願不計前嫌,帶三殿下去一遭。”
何邈愣在原地,癡愣看着莊衍懷,未懂他想做什麼。
莊衍懷轉身,對楚照槿叮囑:“事情還不算完,我得進宮一趟,你好好在家裡等我,很快。”
楚照槿搖了搖頭,拉着他的袖口:“我也要去。”
莊衍懷一怔,耐心勸她:“今日宮中不太平,你……”
話到一半,他明白了楚小尋所想,方才是關心則亂了。
他怎會不懂她的心思。
楚照槿的嗓音溫柔而堅定:“莊與行,我得去。”
莊衍懷點點頭,抱她上馬,兩臂環在她身前,垂眸看着她洋溢在溫暖火光下的側臉。
分别的這些日子,有個答案在心中笃定,她和自己是一樣的人。
楚小尋,你又對我隐藏了什麼過往呢?
——
恭靖侯府外,黑衣人馬據守在巷中,腰間的彎刀暗示着他們身份的不同尋常,今日的長安城一改繁華安甯,多年的蟄伏,皆在今日暗夜破土而出。
“閣主,小莊侯已經率人進去了,侯夫人許是不用咱們來救。”璃姬收起彎刀。
俊美溫潤的面孔藏在寬大兜帽之下,陰影吞噬了他的面色,碧色的眸怔了半晌。
安阿那延斂眸,他的眼中不該有這樣的怅然若失。
“再等等。”
他想親眼看到她。
璃姬怎能不懂安阿那延的心思,歎道:“何邈不堪托付,枉我北燕一直暗中為他醫腿,救他出東宮,多年謀劃,毀于今夕。”
安阿那延沒有應聲,隻在黑暗中,沉默着觀望恭靖侯府的門口。
直到馬蹄急切而來,火光破門而出,莊衍懷駕馬疾馳。
而楚照槿,在那個人的懷裡,靠着那個人的胸膛,安穩而堅定。
夜風吹起她發間松掉的絲縧,绯紅的絲縧飄向身後,在夜空中如火如霞。
安阿那延垂眸,看着她的絲縧無聲落在了自己的腳邊。
他彎腰俯身下去,本想拾起絲縧,手指卻在觸及的一瞬縮了回來。
“我們走吧。”安阿那延終是沒有撿起那條絲縧。
璃姬得令,揮了揮手,領着人馬撤退。
回首,安阿那延仍沉默地站在那裡,像一尊石像,要同黑色融在一起。
“你我今夜就要出城回北燕,忘掉她,别折磨你自己。”
璃姬默了默,她本不想說出這樣傷人心的話,“安阿那延,你好好想想,其實她從未認識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