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顧及這點異樣,吻過緊繃卻不禁滾動着的喉結,沿着鎖骨蔓延下去。
前所未有的經曆,若在從前,不用她來,她便會羞得說不出話。
可眼下,她隻想再快一些,隻要這個法子有用,什麼都可以抛諸腦後。
楚照槿愈發用力地吻他,貝齒反複厮磨舌間,她喉間的窒息愈來愈緊,好似能與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意識到什麼,扯下莊衍懷腰間的束帶,急不可耐纏上去,想離他再近些,近到不能分離。
世間美妙之事大多食髓知味,冷熱交融着,莊衍懷血脈贲張,冰冷的軀體燥熱起來。
搭在她小腿上的手猛然收緊。
腕間的蚌珠光暈皎白,順着腕間滑落下來,血污包裹住瑩潤的色澤,細碎的光華如點點繁星,在黑夜裡晃動着細碎晶瑩的輝。
酥麻順着脊背升起,用情至深時的燥熱漸漸褪去,反而如墜冰窟,千萬銳利的冰錐刺進。
楚照槿緊抿着的唇瓣,冷汗順着黏濕的發絲滾落下來,沒讓莊衍懷察覺到自己的異樣。
這法子是有用的,她越是心急如焚地去救他,想要分擔他的痛苦,皲裂的感受就更為明晰,直到能完全切身體會他遭逢天譴時的每一絲知覺。
冰涼的掌心陡然扶住她的背脊,不由分說止住她的戰栗。
天譴的痛覺不如先前強烈,莊衍懷也意識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看着她,
“楚小尋,快停下來。”
蚌珠瑩潤依舊,通體沒有一絲碎裂的痕迹。
楚照槿嘴角輕輕翹了一下,與他的警告背道而馳,冷靜迎來最後的神罰。
她好像回到了那個夢裡,救下莊衍懷,代替他站在了刑台上,聽到了衆人的咒罵和詛咒。
原來剜眼挖心是這般的殘酷,原來淩遲的酷刑遠比想象的痛苦,原來抽筋剝骨比死更難受。
莊與行,你能承受的所有,我也一定可以。
鮮血湧出口間,止住暧昧粘膩的聲音,她失力癱軟下去,眼角流下了血淚。
莊衍懷抱着輕吻她微微顫抖的唇,回溫發燙的掌心滑落下去,将皎白瑩潤的蚌珠小心呵護在懷中。
皲裂的傷口開始緩慢愈合,衣衫上的血色褪去,除了蚌珠之上那确切存在的一滴。
他仍在後怕,聲線顫抖,眸底的猩紅褪去,血淚化作了透明,顫抖的唇覆在她冰涼的眼角,“你不需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喉間看不見的束縛松開,新鮮的空氣湧入了口鼻,楚照槿艱難喘息,擡手去拂去他臉上的淚,
“我好像能把你留下來了。”
她彎了彎眉眼,指腹描摹着他的眉眼,“原來……狐狸也會哭啊。”
烏雲散開,重現深藍遼遠的天,血色如退潮般漸淡,肆虐的風雪裡,圓月竟重現光華,如腕間的蚌珠,充盈而皎白。
楚照槿累極了,一覺酣睡,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空蕩蕩,伸手去探,被衾裡已經涼了。
她不是已經救下了莊衍懷麼?
她随手拿了外袍披上,沖到門口推開,颀長的身影堵住了要吹進屋中的風雪。
莊衍懷撐開大氅把她包在懷裡,關了門免得她受涼。
看着踩在地上的光腳皺了皺眉,放下手裡的包裹,抱着她坐到了榻上。
他蹲下,細緻給她的凍瘡上藥,瞧着好了不少,再放心穿好鞋襪,“也不怕再受涼。”
楚照槿委屈癟了癟嘴,“這不是怕剛救回來的狐狸又跑丟了嘛。”
見他肩上和頭頂都覆着一層白雪,她伸手幫忙撣掉,“這麼早你去哪兒了?”
莊衍懷打開帶回來的油紙包裹,放在她面前,“你最喜歡的金鈴炙,吃吧。”
楚照槿兩眼冒光,油香在嘴裡迸開,瞬間無比滿足,“北燕也有食樓會做金鈴炙?”
莊衍懷冷幽幽擡眸,陰恻恻看了她一眼。
“你做的啊。”楚照槿背後一凜,縮了縮脖子找補,
“難怪呢,我說誰手藝這麼好,都能和你比肩了,一口就讓我嘗到了家的味道。”
莊衍懷心底的不悅被哄好了兩分,“這個院子裡沒有小廚房,我在外找了個食樓,借他們的後廚做的,比常用的方子多加了道蜂蜜,喜歡新味道麼。”
楚照槿趁機親了他一口,若有所思賞味了一番,緩緩搖頭,“還是沒有你甜。”
莊衍懷愉悅輕笑一聲,徹底被她哄得沒了戾氣,幫她穿好裡裡外外的衣衫。
楚照槿覺得自己被裹成了個球,全身上下隻露出一雙眼睛,委屈巴巴地控訴他,“真的有必要這樣嗎,你自己倒穿得人模狗樣。”
莊衍懷揉了揉這顆球,手感很不錯。
“走吧,今日還要去見一個人。”
楚照槿歎了口氣,笨拙移動腳步。
好吧,有種冷,叫你夫君覺得你冷。
——
渾邪王府從裡到外駐守着王庭軍士,先前得了安阿那延的王令,見到莊衍懷和楚照槿二人,并未阻攔,側身放行。
“我是大鄞的平樂公主!你們對我不敬,難道不怕大鄞出兵踏平北燕麼!”
楚照槿正疑惑為何莊衍懷要帶着她再入這牢獄,在不遠處,就聽到何苒兒尖銳的罵聲。
她側目看了眼莊衍懷,“何苒兒不知當今聖上是姜容漪?”
莊衍懷點頭,“北燕和大鄞往來斷絕,安阿那延傳回北燕的密報,隻有先可汗知曉,何苒兒甚至不知道何骢已死,她在暗中培養慣用北燕蠱毒的殺手,謀劃潛入大鄞刺殺何骢。”
楚照槿心裡有些莫名難受。
她不是無視何苒兒對莊衍懷所做的一切,站在道德之上去同情她,隻是替她感到悲哀,“渾邪敦呢,抓到了嗎?”
兩人走到閣樓上,何苒兒循聲望過去,獰笑着告訴楚照槿答案。
“渾邪敦當了本宮的人肉盾牌,死啦。”
王庭的人窮追不舍,箭雨飛過來時,她死死扯住渾邪敦,讓他擋在了自己前面。
何苒兒伸着精心打理的指甲,撥開額間的蓬亂的頭發,
“他啊,好像是真心喜歡我,我在臉上劃出這道刀口,他竟然還是喜歡。我拿他當盾牌,躲都不躲一下的,蠢笨得很。”
楚照槿看着她,心底五味雜陳。
厭惡了何苒兒兩世,自己報複過她,也幫過她,如今見證她的末路。
這座出自何苒兒之手的牢籠,終究反施彼身,讓她畫地為囚。
“你還有什麼遺願嗎,如若想死後魂歸故土,我可以帶你的骨灰回到長安下葬。”
“遺願?故土?”
何苒兒的神思恍惚片刻,“一個被自己的父親母親親手抛棄的人,哪有什麼故土,長安那種惡心的地方,本宮一輩子都不會回去。”
她的眼中迸發兇光,仰頭指着楚照槿,“本宮的遺願,就是讓何骢,讓何邈還有你們!都跟着我落入萬劫不複!”
楚照槿閉了閉眼,扔下手中的白绫,“我不想親手殺你,你自我了斷吧。”
白绫如瀑,飄飄蕩蕩墜落在了何苒兒面前。
“本宮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本宮生來是女子,就要被韋燕真,被何骢這樣對待!就要一輩子當何邈何爍的墊腳石?”
楚照槿拉住莊衍懷的袖口,往牢獄外走,她不想再聽下去了。
何苒兒不是個好人,可沒有人生來就壞得十惡不赦,隻是在這條路上,沒有人來告訴她,對的方向是往哪兒走。
莊衍懷反握住楚照槿的手,知道她難受,攬過她護在懷裡。
“我何苒兒下輩子,還是要做女兒身,讓你們這些人都看看,我是如何将你們這些随意擺布我的人置之死地!”
何苒兒聲嘶力竭語罷,踩過白绫,朝着蠱池一躍而下。
蛇蟲攢動,很快淹沒将何苒兒淹沒,凄厲的慘叫聲愈來愈小,像是被很多東西堵住,最後隻剩下嗚咽。
楚照槿身形一僵,寬大的掌心很快蓋住她的餘光。
莊衍懷穩穩扶住她晃動的身形,“别看。”
縱是不看,楚照槿聽到何苒兒最後的聲音,也想象得出她慘烈的死狀。
何苒兒沒有選擇那條白绫,跳下蠱池,用最痛苦的方式了結了性命。
莊衍懷看出她的郁郁寡歡,外頭風雪肆虐,帶着她到了家制衣鋪子裡挑衣裳。
楚照槿瞧着他用北燕語跟掌櫃的說了幾句,她扯了扯莊衍懷袖口,
“這鋪子裡都是北燕女子穿的衣裳,咱們明日就要動身回去,我總不可能在長安穿着北燕的衣裳,别人肯定會覺得我是奸細。”
莊衍懷挑了挑眼尾,“你就沒想過會是别的?”
楚照槿看着掌櫃的進到裡間忙活,疑道,“制衣鋪子裡除了衣裳還能賣什麼。”
二人喝着熱氣騰騰的奶茶等了半晌,掌櫃的笑盈盈地捧了盛盤上來,用北燕給莊衍懷介紹,
“這是我們店裡最名貴的織光錦,您買下卻隻取色澤最瑰麗的部分,制成這兩條絲縧,可見對身邊這位阏氏的用情至深。”
楚照槿細細端詳,沒見過如此織法的布匹,像是真的把浮動的陽光繡進了絲縧裡。
“喜歡嗎?”莊衍懷勾唇問。
楚照槿點頭如搗蒜,拿起絲縧在發間試了試,手突然頓住,“不過,你是哪兒來的錢,這布看起來可不便宜。”
莊衍懷取下她手裡的絲縧,帶着她坐在銅鏡前,漫不經心道,“你就沒發現那隻笨鳥很久沒來找你要吃的了?”
楚照槿一摸腰間荷包裡滿滿當當的肉幹,差點吓得跳起來,“我剛把它贖回來,你就把它賣了!”
莊衍懷空出一隻手按在她的肩頭,強制讓她坐穩後,繼續在她發間系絲縧,
“如若這笨鳥還沒辦法自己逃出來,又等着誰去贖它,這麼沒用,我看你也不必日日用肉幹養着它。”
“寰奴翅膀的傷才好。”楚照槿心疼這隻小鳥,找到莊衍懷全靠它呢。
見楚小尋還是坐不住,莊衍懷屈指在她額間輕輕彈了彈,
“放心吧,我親眼看着它逃出去了才走,今日已飛到朔州,等着你我過去了。”
楚照槿這才松了口氣,想到寰奴那位素未謀面的買家,心底不由對此人生出同情,
“莊與行,你有時候真的很奸詐。”
莊衍懷給她系好了絲縧,尤為滿意地撥弄了下打成的花結,
“我這種奸詐的如若你不喜歡,可以去找安阿那延那樣的正人君子。”
楚照槿在心裡白他一眼,都多久的話了,還記在心裡。
大醋缸子。
她拿起另一條絲縧踮腳,“頭低點兒,你太高了,我系不上去。”
莊衍懷怔了怔。
兩條絲縧都是給楚小尋買的。
她有時候喜歡梳雙髻,兩個小髻都系上相同顔色樣式的絲縧。
楚照槿踮着腳坐上高一點的案幾,才勉強和莊衍懷平視,擺擺手,示意他低頭。
莊衍懷聽話低頭。
楚照槿拔出金簪,取下發冠,将絲縧繞在他馬尾的發頂,口中喃喃道,
“在我們蕭國,夫婦二人新婚,有則習俗便是親手為彼此系上相同的絲縧,意為白首不相離。”
窗牗驟然破開,回打在牆上發出短促沉悶的巨響,風雪灌進室内。
掌櫃的連忙合上窗,給莊衍懷緻歉。
絲縧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跑,楚照槿回過神來,絲縧不在莊衍懷發間,也不在自己手裡,連忙低頭在腳邊尋。
莊衍懷抓住她的手腕,把絲縧的兩端塞進她掌心握好。
楚照槿擡眸,看到絲縧繞在了莊衍懷的脖子上,撲哧一笑,“莊與行,你是一隻假扮成狐狸的小狗。”
莊衍懷深感有理,頗為僵硬地搖了搖頭,“那便請主人像從前一樣,帶我回家罷。”
楚照槿慢慢收回絲縧緊握在掌心,莊衍懷也在她的牽引下湊近。
她低頭,雙唇輕輕貼上了他的唇瓣,再一次落下了自己的印記。
是啊,莊與行,你有家了。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會克服萬難找到你,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