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滿足地喟歎一聲。
“你對樹姨頗好。”他雖少在言語上嘴甜關懷,對舊仆的好卻是落在實處的。
比起禦下有方,更像是對年長者的關照。
看來司延槿雖出身将門,但因幼年家變,早早獨立,沒染上太多公子習氣。
至少别人對他的付出,他都看在眼裡。
這點比她要強。
司延槿莞爾,緩緩地道:“我小時候不願練武,常常躲在祖母的耳房裡睡覺,祖父一轉眼的功夫看不見我,就要回房去尋,都是祖母在前周旋,讓樹姨留在屋裡給我打扇,看顧着我。”
或許因為幼時記憶太好,他說這話時,眼底柔軟而清亮。
“旁人家都是嚴父慈母,我們家卻不太一樣。”他笑笑,“我父母俱是和善的性子,祖母更是慈和護短,滿府上下,隻有祖父一個人扮冷臉,日日抓着我練武,讀書。”
“揚州天熱,他們就常年在我院中擺了冰鑒,裡面供着果子飲,冰楊梅等吃食若幹。”
明明從小體熱貪涼,出事後,他卻總是畏寒。
他眼底的情緒潮水般收攏,再擡起頭時,眼神就重新裹了料峭的霜寒。
對面的姑娘卻沒看他,全神貫注的在那盤糖醋小排上使勁兒,直到入口了一筷子好肉後,她才有空玩笑似的搭理他。
“既然阖家上下就這麼一位冰花兒,怎麼還叫你學了去?”
說着,她又有點喃喃,“其實我偶爾也會想象爹娘的模樣,不過,按陸頂雲對我爹娘的深深忌諱,想來他們應是一對嚴厲的父母吧?”
她急忙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定是那狗賊誤我,他口中之言斷不可參考……”
司延槿看不清她的臉色,隻能聽出語氣裡的淡漠無味。
他第一次不費吹灰之力,敏銳地察覺出她陰暗的情緒,不經掩飾的憤怒不屑,還摻雜着深深的求而不解。
諸般情緒卻在攀至突破點前,毫無意外地被她克制住,再無痕迹可勘。
司延槿一時情緒受她所染,他張了張嘴,可終究什麼線索和答案也沒提。
他一言不發,她便隻得暗歎一聲可惜。
知情卻隐瞞,還談什麼與她坦誠相待?穆檀眉眼底愠色褪去,故意撐着桌沿俯了身,拿那隻纏着紗布的手,按住他手中的杯盞。
司延槿臉色微變,目光應激似地看向她。
控制着他的手柔軟熱燙,不可久觸。
她那雙微微上揚的眼睛,不似從前的鋒芒盡掩,深不可測,而是帶了點綿沉,直直地看着他。
“茶都涼透了,你還要喝?”穆檀眉忽然一笑,新倒了一杯,換到他手裡。
“诶,我先去車上等你,今日飯菜太好,我吃得太飽了。”
她神色如常地起來,邊走邊念叨,“真不行,人一吃飽,就犯困啊……”
屋裡留下的人,眸色情緒幾變。
片刻後,他叩擊桌案兩聲。
樹姨速速趕來,一進屋就看見少主複雜的臉色,她躊躇一二,還是着急道:“少主怎麼自己坐着,讓穆家小姐先走了?”
對她清楚穆檀眉身份的事,司延槿沒有半分意外。
他眉眼微垂,想了想問。
“樹姨,今晚的菜色,可有用酒烹饪的?”
少主這是擔憂小姐醉倒?樹姨一愣,搖頭笃定地說:“一道也沒有。”
穆檀眉靠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耳邊的蟬鳴卻聒噪地讓她難以靜心。
夏風粘稠燥熱,她坐在車裡更悶,索性下來走走。
現在的情況其實很明朗,司家在九邊叛國案裡受人陷害,蒙冤枉死,司延槿一心複仇,為此隐姓埋名十年。
當年局内之人,幾乎死傷殆盡,唯獨陸頂雲還安然無恙,光明正大的活着。
從他查起,幾乎是司延槿唯一的選擇。
而她家同樣作為九邊叛國案的苦主,自己又不得不認賊作父,寄居陸府,對陸頂雲的了解遠超旁人。
二者相加,難怪司延槿會對她死纏爛打。
體貼示好,溫情忠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出賣色相了?
她輕諷一笑,不認為有何不可,某種角度來說,司延槿大仇得報,往日的陰霾得以揭開,對穆家也有好處。
隻是合作便合作,他卻嘴上說着情報共享,互通有無,實則一觸及關鍵點,就擺出那副閉口不提,隐忍緘默的防範姿态。
把她當成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