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是皇帝當真信任陸頂雲吧。
穆檀眉越想越覺得荒唐,當年的人大多死傷殆盡,卻不代表九邊叛國案也跟着一了百了,成了一樁無頭官司。
至少在皇帝心裡,勾結外邦,蓄意叛國,是不可動搖的大忌,陸頂雲看似無辜,實則卻像是百蟲困鬥後唯獨活下來的那隻蠱。
誰也不信他真的清白。
穆檀眉礙于人雜,一時不能窮根究底,就若無其事地問陸府的日常言行,辛四娘一一仔細答了。
倒沒什麼特别,隻不過陸頂雲升了官,身份變了,排場也就跟着變,在花銷上比從前要闊綽不少,連廳裡擺着的八仙桌,都幹脆換成了雕镂空花的檀木食台。
她聽着嗤笑一聲,心想被自己知道了藏家私的密處,陸頂雲自是不敢繼續将就的。
辛四娘冥思苦想,盡力複盤着陸大人平日的一舉一動,半天握拳敲在左手掌心裡。
“險些忘了!陸大人現今應酬不斷,過他府上交際的官宦人家不少,跟他在外放任上時,關起門來過日子的習慣,可說是截然相反!”
“哦?”
他一朝翻身,廣納人脈也是常理,可穆檀眉與他相處十年,深知他孤怪的脾性。
她擡指在膝上敲了敲,“他如今,和誰走得最近?”
辛四娘信手拈來,“禮部的人,我聽衛家小姐說,是因為司職上總有交集,還有就是……衛老翰林府上。
“兩家原先雖不願交往,可畢竟是姻親,眼下又同在皇城下。”
穆檀眉不覺意外,隻是尋思着陸頂雲到底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嫌也不避了,改跟衛家演這出重續情分的戲碼。
可有了這變化,她對攔親的事就更添兩分底氣。
陸頂雲不是想扮翁婿和睦嗎?
那不妨來上一個親上加親!
穆檀眉臉上淡淡噙着笑,心道挺好,揮揮手讓劉書繼續趕車。
她要落腳的地方,就在外城街坊裡,是她家的一處祖産。
兩進的宅院,坐落在纏藤巷子的最深處。
因為巷子窄小,劉書不得不跳下車,一邊比量着車身兩側的空餘,一邊小心翼翼的把馬車趕進了院子裡。
穆檀眉率先下車,舒展腰身,才有空打量院子。
幾個仆婢動了起來,忙着卸車搬箱子,一時也沒人顧得上伺候大人。
穆檀眉被塞了杯茶,歇在庭裡的石凳上,免得礙事影響别人掃灑屋子。
司延槿就坐在對面,眼睫微垂地停在她拿杯子的手指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穆檀眉一見他這表情,了然道:“你還在想陸衛兩家交好的事?”
他微微颔首,“當日我獻上北戎相的蝠紋玉佩,是想作勢投誠,試探陸頂雲對這位做了叛臣的往昔同僚的态度。
“陸頂雲心細警惕,遇此外力催誘,不論他身處哪種立場,都該應聲而動,做出反應。”
可他沒有。
不僅沒有,甚至絕口不提,對司延槿更是做足了莫不關己的回避姿态。
哪怕是掩耳盜鈴,也要對當年之事恐避不及。
這潭十年不動的死水,卻偏在他加官進京後,悄然動了。
穆檀眉大概能猜出,這種變化與陸家的婚事脫不開關系,但不認為僅限于此。
她眸子裡流出笑,“司解元。”
司延槿擡眼看向她。
“我這幾日會有些忙,要辛苦你在這裡多藏幾日了。”
說完才後知後覺這個“藏”字,用得有些叫人誤會。
司延槿卻不為所動,耳根隐隐泛紅,從善如流地應下了。
“好,早點回家。”
等出了巷子口,穆檀眉的那點子面熱,才悄然消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怎麼總感覺院子裡那人,比從前臉皮要厚。
專心趕車的劉虎,對大人的心思全然不知。
進京前她還時常焦慮,心系二哥的安危,可真到事臨,反而能穩住性子。
她将車趕進内城,尋了家門面開闊的銀樓停下,提醒車内的穆檀眉。
“小姐,咱們到了。”
相隔半個時辰,一道消息被飛速地送入了光斛巷陸府裡。
陸頂雲剛剛下值,氣都還沒喘勻,就聽陸媽媽低聲禀報。
“老爺,穆小姐果然上京了!”
陸頂雲冷哼一聲,并不意外,“來得這麼快,她們到底是姐妹情深。”
可不是嘛,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情分,陸媽媽暗自歎氣,正色道:“據外頭的消息,穆小姐剛一進京,就急着去了銀樓采買,直到日落時分,才折回了城外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