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徵一時緘默,他忽然拍了拍穆檀眉的頭,感覺到她自然地躲了躲腦袋,無奈地捧腹一笑。
“這些日子,讓你獨自背負着這些事,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是辛苦你了。”
穆檀眉笑得釋然,“我習慣了,祖父不必擔心。”
心裡卻忽然想,自己還真不是孤身一人。
夏遠徵以為她在逞強,一時有些心酸起來,他暗念了一遍自己那個命不該絕的小閨女,緩慢地歎了口氣。
“你祖母他們還在垂月園裡盼着你,你回來,對大家來說是失而複得,我本該送你過去,可眼下還有一貴客需要接待……”
穆檀眉一向耐得住性子,如今和夏遠徵也已經打過交道,更沒有可着急的地方。
她點頭接言道:“祖父請便。”
夏遠徵走出兩步,又回頭看她,沒再忍住臉上的輕松。
穆檀眉眼神極好,見他笑起來時,眼周和嘴角的皺紋無處遁形,才對他的年紀有了實感。
“祖父保養地挺好。”她突然道。
守在路邊的袁媽媽停頓了一瞬,“老将軍說,他整日養花遛鳥,釣魚逗貓,是個萬事不操心的人,不該顯老。”
穆檀眉便明白,他這是處處提防,生怕哪裡露出馬腳被有心人瞧了去,報到皇帝耳朵裡做文章。
夏遠徵說是去接待貴客,可也沒有走遠,不過是從竹林間拐去了一條支路。
她離開前,還隐約能聽見那一處傳來的窸窣人聲。
夏遠徵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尊重,而對方算是從容,穆檀眉腳下一滞,稍稍揚了揚眉。
“姑娘?”袁媽媽意外。
穆檀眉面色不改,笑着打岔:“媽媽,垂月園是什麼地方?”
“姑娘有所不知,那裡是老夫人養兔子的園子,周圍仿着月宮圖的模樣種了幾棵桂樹,這時節花期未過,還能吃桂花點心,嘗到桂花酒……”袁媽媽一邊帶路,一邊絮絮地說。
穆檀眉偶爾應着,腦海裡卻回響起方才聽見的人聲,總覺得似乎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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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一間僻靜的書肆。
小内監替主子打了簾子,自己則眼觀鼻鼻觀心地守在門外。
這是三皇子養好傷以來,第一次出宮。
他按了按肩膀上未脫落的硬痂,輕輕邁步進去,在書架後略微摸索,很快一道暗門顯露出來。
三皇子敲了敲門,裡面悄無聲息。
他卻見怪不怪,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參見殿下!”
寂靜的房内忽然冒出幾道身影,見了三皇子齊齊屈身拜見,那領頭之人身着盤領大袍,頭戴冠帽,頗具文人氣質。
三皇子溫聲道:“諸位免禮。”
那領頭之人卻誠惶誠恐道:“君臣有别,禮不可廢!”
三皇子一時無言,隻得親自坐了,再按了按手,“四舅公也請坐吧。”
領頭之人這才如意,向後一使眼色,很快有人将一卷書冊遞了過來,“殿下,您請過目。”
三皇子頓了頓,伸手接過,他一目十行草草一看,臉上露出訝色。
“這是什麼?”
那領頭人眼底露出笑意,語氣裡帶了一絲自滿,“這是耶舍上師的手劄,是臣特意使人去往西域大甘羅寺求來的。”
三皇子嘴唇微微蠕動,知道這是用來讓他讨好太後的。
他将其放入袖中,聲音依舊溫和,“如此珍貴之物……”
對方勸誡道:“珍貴之物,就該物盡其用。”
三皇子的臉色終于變白了一些,他盡量不表現出來,而是說起了此前祭山時的驚變,“我上完香,就聽頭頂傳來兩聲悶雷,接着祖宗碑竟攔腰折斷了……”
他故意沒提遇刺一事,面前的四舅公卻了然一笑。
“殿下受驚了,這都是過去之事,不算什麼了。”他肯定地重複了一句,“都過去了。”
三皇子頭皮一麻,攥了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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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檀眉一路走來,穿過幾重月亮門,也落了滿身的金桂花瓣,總算見到了雅趣小巧的垂月園。
園子像是另辟出來的,裡面果然栽了五六顆桂樹,被風一晃,地上盡是吹散的落葉殘花,厚實地堆疊着。
偶爾有窣窣地響動,跟着一隻兔子突然躍起,從花葉堆裡騰挪到另一邊,然後又消失在其中。
穆檀眉覺着有意思,站在園子口看了一會兒,卻見不遠處的八角亭裡,突然蹿出了一道婦人身影。
也像是兔子一樣,朝她撲了過來。
穆檀眉眼皮一跳,猛地像側邊閃身,那身影就刹不住車,差點沒停下來。
穆檀眉等她轉過身,定睛一看,竟然有點驚訝。
面前的婦人衣裝隆重,似是上過口脂,也描畫了眉眼,看起來很得體,卻也能瞧出五十上下的年紀了。
穆檀眉望着她,她卻有些不敢回望。
但眼睛裡的情緒是喜不自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