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穩元正挽着袖子，拿着一柄小鐵鍬在刨花池裡的土，聞言奇怪地回頭看她。

“當然了，我要做大司農。”

穆檀眉張了張口，心道一聲難怪，看着他理所應當的表情，猶豫了下還是糾正道：“那是前朝的官職。”

“我知道，現今改稱了嘛，我就是覺得大司農聽着更好聽。”

穆檀眉慢慢地點頭，心裡有種微妙感。

這是一條真正為民生計的官路。

沒想到在常人看來，始終有幾分失之穩重的季大公子，既然這麼自然而然，理所應當的決意踏上這條道路。

她索性上前看他的動作。

季穩元不是口說而已，此時細細一看，才知道他是在将這片荒廢已久的花土重新翻松。

“這是什麼植物？”穆檀眉指着栽倒在一旁的幾從細枝請教。

季穩元頭頭是道，“是我自己培育的繡球，這幾株因為木化的好，特意被我從青州家裡帶來的，還得再養養看，等它們适應好了這裡的土，才能進行下一步。”

穆檀眉對花木一知半解，聽得連連點頭。

心想陸晚嬌倒是通于此道，連帶着身邊的心腹煙芷，都算個中好手。

回頭倒是可以跟她提一嘴，有什麼疑難問題，盡管問他就是。

季穩元幾下結束了花池裡的活計，拍了拍滿手的土，将長毛貓接到自己懷裡，坐到石桌邊聽她說明來意。

那長毛貓心性像個祖宗，嫌他一身浮土，頭也沒回地掙開腿進了屋。

季穩元也不尴尬，“這是剛得來的域外品種，有些我行我素，等養一陣子就好了。”

穆檀眉心念微動，“是張大人送得？”

季穩元沒想到她料事如神，望了眼四下，見清靜無人，就感慨起來。

“正是張大人所贈，聽說是他身邊的一位曲姓幕僚，設法繞開金山關幾處大城，一路向西打通了一條商路，雖還不能明令交易，可近幾個月來，确實有許多胡商經由此道，與部分北地百姓連通了商貿。

他興緻勃勃道：“牛羊，牧草，甚至域外的藥材，都是往常邊城稀缺的東西。”

穆檀眉微微挑眉，心想曲吟如同鳥入山林，一給他機會，果然就能大展拳腳。

尤其經過此番遭遇，張知洲又與謝隆文搭上了關系，如此發展下去，也許日後真就有了能跟九邊掰手腕的底氣。

是件好事。

憑這隻貓，還看不清季家眼下的處境？

她本來的擔心，也就不必問了。

穆檀眉來的快，去的突然，季穩元反應過來，又硬是讓她帶了幾盆親自嫁接的花草回去。

穆檀眉不會侍弄這些，就都放在陸晚嬌的院子裡，讓她幫忙照看。

自己則是放下了心，提起筆來給夏遠徵寫信。

上頭沒說旁的，隻是暗示春闱的日子越發近，她如何緊張讀書而已。

夏遠徵人老成精，怎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才過了四日，就使人送了一封名帖回來。

穆檀眉看見上面熟悉的名字，隐隐有些不解。

禮部右侍郎丁淳亭是她此次鄉試的座師，此人頗具儒風，是謝隆文的得意門生。

怎麼會跟輔國将軍府有聯系？

自己找人舉薦，入國子監聽學的打算，居然是繞了個大彎子後，又落在了丁淳亭頭上。

她一瞬間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恩師謝隆文一回京，連丁右侍郎都被激活了。

此人當真是對朝中政權舉足輕重。

“眉兒！”

書房外突然傳來陸晚嬌的聲音，她門都沒來得及敲，沖進來大喘氣道：“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穆檀眉給她遞水。

陸晚嬌沒喝水的心思，從袖中掏出一冊賬本，在桌子上攤開就着急忙慌地翻頁，翻到最後指給她看。

她這麼風風火火，頓時引起了穆檀眉的好奇。

她把名帖壓好，打眼一看那賬本，發現正是前些日子陸晚嬌離陸府時帶出來的。

是陸家的賬本？

陸晚嬌卻冷笑起來，“自從我接管中饋，就一直填不上公中的銀子，為此沒少受了衛氏的酸話，甚至連一些族親也敢變着法子來刁難。

“逼得我隻得遮掩過去，自己私下想法子。

“我還懷疑當初到底是怎樣才能欠下這麼大的窟窿，卻也不敢過問。”

她反舉起賬本，氣怒道：“今天才知道，原來根爛在這裡！”

穆檀眉訝然，順着看上頭的賬目，見上面的記錄已是十幾年前的舊賬，暗道得是什麼樣的支出，才能讓陸頂雲十多年都填不上？

難怪在陸家時，處處都透着一股家主帶頭節衣縮食的架勢。

她指尖順着紙張上繁多的數字捋了捋，陸家的舊賬記得很雜亂，她是第一次看，更難理清。

可即便如此，都漸漸看出了明顯的不對勁。

穆檀眉耐心地在腦中對了對數，慢慢地收回了手。

許是那個時候還是陸頂雲親自管賬，他記賬的方式十分随意，隻按照自己的習慣能看懂即可。

府中日常的大額開支，都是攢成一大筆，才記錄一次。

在這樣大額的計數間，偏還夾雜着更驚人的數。

或許是人情往來所用。

她面色不變地繼續往後翻，果然每隔幾月，都會隐晦地夾雜着這樣的支出，沒有寫明去向，一直到了最後一頁，也就是賬目的最開始處，才又在巨數的一旁，寫了個“府”字。

這賬本是倒着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