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兇象盡顯。
那夏家的瘍醫兩次出來,都是欲言又止,又咬牙回去。
穆檀眉幾乎以為李應讨要命喪于此,誰成想,等天邊褪下黯雲,初染起一抹暖色之時,老大夫握着自己因透支而顫動不停的手臂,沖穆檀眉釋然一笑。
“表小姐,幸不辱命!”
李應讨居然撐下來了?
穆檀眉心裡震動,連忙起身,親自扶了他坐下,“多虧了您,情況如何了?”
“表小姐别擔心,李公子的心脈已經被我設法護住,血也止住了,我用軍中的法子給他縫了皮肉創口,接下來三日,隻要他不高熱,傷處不化膿,人就能慢慢養住了!”
穆檀眉聽得皺了皺眉,這話就盡顯了其中的險境。
誰能想到李應讨如此命大,沒有辜負老大夫的心血。
“伏月,你去找人清出一間廂房,再吩咐廚房炖些養身回氣的膳食過來。”
她話音落下,那老大夫忙擺了擺手,決心要走的樣子,“表小姐不必麻煩了,讓人送我回将軍府就行,我還得先跟将軍禀報!”
穆檀眉見他透支過度,臉上頗有虛浮之色,怎麼可能放心。
她略一蹙眉,“無妨,我自會跟祖父說明,您還是留下吧,李應讨的後續醫治,還得勞您盯一盯。”
老大夫拗不過,笑着應了,“是,那我就聽表小姐的。”
穆檀眉陪着熬了一夜,身體還好,精神上也是有些疲累,便一并用了膳。
其間順便問了這老大夫的身份,沒想到竟是輔國将軍府世代私豢的軍醫。
近年來年事已高,受夏家供奉,本已經不再醫治,還是夏遠徵親自過問,這才領命來了。
穆檀眉心裡後怕,幸好是求去了将軍府。
“救命之恩,老身該如何報答!”
葛老夫人突然從側間出來,她聲音裡還帶着顫音,語氣卻是極其鄭重,她一手用力地按在孫女肩上,竟是要支撐着向她下跪。
穆檀眉驚了下,哪敢受拜,邁前一步把人半是強制地按回了椅上。
細細一瞧,看葛老夫人臉上的倦色比昨夜更深,人看着就有幾分形容枯槁的意思,幸而聽了李迎征暫時無礙的好消息,得以振作了精神。
穆檀眉躲了這一禮,那夏府的瘍醫卻是同樣上了年紀,一不留神就叫葛老夫人深深拜了下去。
“哎!老夫人,您不必多禮,我既受表小姐囑托,自然會盡全力醫好貴府小将軍的。”
老大夫說着一歎,盡可能保守道:“不過醜話需說在前頭,李小将軍挨了這一記背刺,往後的身子骨自然不比從前,多少會留下些遺症的……”
李迎征吓了一跳,心急地催問他:“您說會落下病根?是什麼樣的病根!”
葛老夫人捏了把她的手,并不苛求,“他能撿回一條命,我就已然别無所求了,況且那樣狠毒的劍傷,顯然沒打算給應讨留活路!”
她心裡悲戚,飲恨道:“隻要日後好生将養身子,不怕沒有償願的時候!”
穆檀眉聽她話裡有報仇的意思,心裡微微一沉。
這葛老夫人的一生,也算是經了刀山火海,大起大落,她能在滿盤皆輸的局面下,硬生生護住李家,就知道此人絕非軟弱之輩。
隻是不知那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下,仍敢行兇作惡之人,到底又是怎樣的來頭。
此事不能僥幸,更不應等。
她眸光輕閃,心道本朝向來文武官員,不相為伍,要了解京畿營中的陰私,恐怕還得再麻煩夏遠徵一次。
念頭既起,穆檀眉自然沒有必要再留,便周全地勸道:“葛老夫人,如今情況特殊,我就擅自将家姐留下,也好幫襯着支應一二。”
李迎征心知她是覺得李家人手不足,況且陸晚嬌這會兒,确實正在竈上幫着盯藥,自己要居中調度,又抽不開身。
她愧疚地點了點頭,沖穆檀眉悶悶道:“二位姐姐對我如此好……”
穆檀眉見她說這小孩話,忍俊不禁地摸了摸李迎征的頭。
葛老夫人深歎,親自将穆檀眉送到了門口,待看見她并未回府,而是鑽進了一輛馬車,匆忙出了東和坊,心裡更是五味雜陳。
“應兒啊。”
她喃喃自語道:“如今咱們家可是欠下,當牛做馬也還不清的大人情了。”
車廂裡的穆檀眉趁機緩了緩神,這麻煩來得突然,在有頭緒之前,她的精神時刻緊繃。
馬車剛一停下,穆檀眉就睜開了眼睛。
正要叫醒她的伏月吓了一跳,看自家大人臉色蒼白,心疼地連忙給她按着顱頂,“大人,這畢竟是别人家的事,何苦如此拼命呢?您本就一夜未眠,可别累壞了身子。”
穆檀眉苦笑了下,若是當真不想沾上因果,得從一開始便袖手旁觀。
可誰叫她不巧,撞見了李應讨那氣若遊絲的瀕死相。
這是她的選擇。
穆檀眉站在輔國将軍府門前,擡頭看了眼那筆勢遊龍的匾額,到底是添了點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