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道:“因為在很多洛京貴人的眼中,天下萬萬黎庶,隻是蝼蟻,誰會在意蝼蟻的生死?”
周棠聽着,面露愧色,他搖了搖頭,“說來慚愧,我從前覺得自己身為庶子,已是卑微艱苦之極,從未想過,這世上比我凄慘之人,要多許多。”
文照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從未見過聽過,自然也無有所感。若非我本是草芥出身,也未必會知曉草芥之苦。”
周棠問:“那我們該如何才能知曉并州的真實情況?”
文照認真地道:“一切為了群衆,一切依靠群衆,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
周棠:“……?”
又是一些聽不懂但是感覺很厲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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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照和周棠并未驚動郡府的人,自己換上老百姓的尋常打扮,開始便衣尋訪。
周棠的人設是家鄉遭災于是來上郡投靠親友的倒黴鬼,上郡百姓們雖此前被韓儀圍困許久,但對方始終未能破城而入,待樂玄率兵而到後便恢複了正常生活,之後的黃河決堤也是在下遊,并未影響到郡中百姓,一聽周棠如此凄慘,同情之餘隐隐生出優越感,于是毫不設防地對周棠打開了話匣子,什麼足足淹死上千人啦、韓儀元氣未損啦、樂玄所部貌似往北去啦之類或真或假的消息,統統傾倒而出。
身為并州本地人的文照則更加簡便,她直接找到了自己身在上郡的朋友,對方打開院門時還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長……長明?你是長明?你不是去洛京當大官了嗎?”
文照随口胡謅了個理由,“這不是朝廷在并州打仗麼,陛下聽說我是并州人,就把我也一起派過來了。”
“不愧是長明!我其實一直覺得你是咱們并州最聰明的人,果然,這才去洛京多久啊,就得了陛下青眼,往後青雲直上也是指日可待……”朋友立即開始大吹特吹,同時不忘叨咕一些諸如“苟富貴勿相忘”之類的話。
文照一概笑着應了,兩人在院中坐下,文照開門見山地說:“老李,我知道你家有人在太行山中,我此來是想問問,山中的情況你知道多少?”
老李頓時面露尴尬,他咳嗽了幾聲不自然地看向一旁,“長明你記錯了吧,我家怎會有人同逆賊勾結呢?沒有的事,絕對沒有的事。”
文照笑了笑,“老李,你覺得我是專程來诓你的?在你心中,我文照是這種出賣兄弟的人?”
老李嘴巴張了張,糾結良久,還是硬着頭皮說:“真沒有,長明,你别為難我了。”
粗劣的陶杯在手中滴溜溜轉兩圈,文照并未繼續深究,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她說:“馬燕帶人和韓儀打了一小仗,這事兒你知道嗎?”
老李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話題還算安全,于是點點頭,“有所耳聞,據說那馬将軍,仗打得……不是很漂亮。”
“何止如此。”文照不屑地嗤笑一聲,“你是不認識他,我卻知道那馬燕幾斤幾兩,他分明隻是個草包,卻因為給洛京城中的高官當狗當得好,硬是爬上了這個将軍的位置,你說這種貨色,要我怎麼服氣?”
老李一怔,“那兄弟你此番前來……”
“我在軍中辦事兒辦得再出衆,無非也是給那馬燕作嫁衣,不若自己另尋出路。”文照故作恨恨地道:“我也是并州人,那太行山匪究竟有多少本事,我還不知道麼?馬燕是靠不上的,我計劃自己另起爐竈,到時候拉上兄弟夥們,大家一起幹一票大的,到時候馬燕連吃敗仗,而我等屢戰屢勝,到時候朝廷的賞賜下來,說不得就有咱們封侯拜将的日子!”
老李心頭砰砰亂跳兩下,頗為意動,他舔了舔嘴唇,似想說些什麼,忽而又洩氣地搖搖頭,“不成,不成,長明,你久不在并州,不知那韓儀的厲害,他委實是個有本事的人物。你想啊,那太行山群匪叢生,原本大小幫派,光是我等所知的便有上百個,那韓儀硬是靠一己之力将群匪統合,惟他馬首是瞻,雖仍舊是山匪,是叛賊,可早已今非昔比。”
“我不信。”文照撇撇嘴,“那韓儀再厲害,難道還有三頭六臂?太行山匪那麼多,就真的全都真心俯首稱臣?”
“自然有人懷有異心,如我兄長所效力的左達就……”
老李脫口而出後恍然一怔,猛擡頭,正看見文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