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裡玉清本在輿圖前垂眸思索,試圖找到雲瀾的攻擊思路,忽然間心頭一跳,對着外面喊:“天揚将軍傳消息回來沒有?!”“回将軍,無人返回。”門口的小兵掀開簾子一角回答。“不行,這樣不行……”玉清心中的不安感愈發強盛,蓦的沖出營帳,“集結!全體集結!”
喊殺聲裡,天揚的後背突然撞上斷裂的圍欄。他這才驚覺西側防線已被突破,“放箭!” 雲瀾長刀猛地揮下,千箭破空的銳響瞬間淹沒了海浪聲。再精銳的軍隊,也抵擋不住箭海戰術,更何況,他們過來時并沒有料到雲瀾來的如此突然,防禦工事還來不及搭建就已經沖入了戰場。天揚拼了命的揮劍格擋,卻被流矢射中左肩,整個人踉跄着跌進血泊。
雲瀾趁機大步上前,長刀挾着風聲劈來。天揚瞳孔驟縮,餘光看見己方殘兵正被逼向海邊。“殺!” 他突然暴喝,拼着胸膛再中一刀,揮出的重劍與雲瀾的長刀轟然相撞。火星迸濺間,天揚借着力道後退半步,雲瀾的長刀卻已在他胸前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雲瀾乘勝追擊将刀往前一捅,天揚閃避的動作不及時,跌入了海裡,那已經是暗夜裡看不見底的深度,天揚如此重傷,幾乎再無生還的可能。
潮水漫過狼藉的沙灘,雲瀾用長刀挑起天揚遺落的護腕,望着黑沉沉的海面輕笑:“看在你不是方疏天的份上,朕留你一命已是萬分仁慈,下一個便是……” 他身後,士兵們正将屍體推進海裡,暗紅的血水在月光下蜿蜒成詭異的紋路,長刀上的血珠順着刀鋒滴落,滲入沙中。
洛城軍營距洛城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玉清這整兵的動靜不小,黑沉沉的軍隊往沉寂的洛城城門快速行進。“什麼動靜。”軍靴踏在土地上的聲音不算大,可這樣龐大的人數,整齊劃一的步伐,還是将睡的原本就不沉的若雲吵醒。“是行軍。”梅衣在暗角處坐着,她一出聲還吓到了若雲和披衣而起的湘瑤。“公主和王妃快些起身吧,這樣多的軍人入城,恐怕是要打仗了。”荷衣懷裡已經抱了兩個包袱,見兩人都醒了,靠近點了最小的一支燭火。
“把騎裝拿出來。”若雲一邊起身收拾,一邊吩咐道。“公主……”荷衣好像意識到了若雲想做什麼,擡頭震驚的看着她。“我們倆的包袱會收拾,你們倆去落晨坊要四匹馬,要快。”若雲的決定不容拒絕,自從她和荷衣攤牌之後,确實是不再問她有關玉清的事情,隻命令,讓聽令的梅衣和荷衣心驚肉跳。
等荷衣和梅衣領命離開,若雲才轉身收拾起床鋪來,還不忘跟一旁的湘瑤說:“快,咱們要把這個院子收拾的沒有人的生活痕迹。”“長姐。”湘瑤伸手一把拉住她,意在阻攔。“湘瑤,戰争面前我們能做的不多,我已決心跟随軍隊後方進行援助,你的去留我不強迫。”若雲甚至都沒有看過湘瑤一眼,她事無巨細的将整個屋子收拾的幹幹淨淨,僅僅靠着那一盞如豆的燭火照明。
“既到此處。”湘瑤眼神中漫上堅定,她深深的看了若雲一眼,轉身出去收拾其他屋子。若雲此言有理,她們在這個地方住了這麼久,又曾經在雲氏探子面前暴露過行蹤,這院子必須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能走。等荷衣和梅衣回來,她們四個人輕裝簡行就上了路。“荷衣,雲氏上岸是不是隻能走岸口?”若雲她們還是謹慎的選擇了小道,不願打擾大部隊的行進。
“如今岸口不知是什麼情況,雲氏勝則岸口無人,我們勝則岸口戒嚴。”荷衣思忖了一番,答道。“那我們就先去岸口。”若雲捏緊了自己胸前包袱的背帶,她們自己的很多東西都留在了小院,包袱裡帶的都是些要緊的食物藥品金銀細軟。幾人一度無話隻顧趕路,她們此去岸口,能救回來一個是一個。
岸口的血腥味隔着三裡地便撲面而來。若雲攥着藥包的手突然發抖,那是種混合着鐵鏽與海水鹹澀的氣息,及其濃重的腥氣,是屠戮的味道。湘瑤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缰繩,荷衣則握緊了藥箱的銅鎖,金屬寒意順着掌心驅散了慌亂。四人貼着礁石潛行,月光劈開雲層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讓湘瑤猛地捂住嘴 —— 整片沙灘被血水浸成紫黑色,破碎的甲胄與斷肢交錯堆疊,海浪卷着浮屍撞上礁石,發出悶悶的鈍響。
“公主......” 梅衣的聲音沙啞低沉。若雲卻已踩着碎貝殼沖了上去,裙角掃過一具睜着眼睛的屍體,那瞳孔裡還倒映着昨夜的火光。她強忍着反胃,指尖探向每具屍體的鼻息,直到膝蓋被貝殼劃出血痕,才聽見湘瑤突然的驚呼:“哪……那居然有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甲胄……”若雲這會已經能在暗夜中清晰的視物,她看出這個人的身份應該不一般,立刻飛奔而去。
天揚仰面躺在礁石凹處,胸甲裂開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右腕還戴着軍部統一配發的鐵護腕,邊緣處嵌着半枚折斷的箭矢,昏迷不醒。四個人慢慢的聚集,梅衣率先認出來,是熟悉的人:“天揚将軍!”一向冷漠的聲音裡帶了隐隐的哭腔。“天揚……”若雲的腦海亂糟糟的,在辨别身份和救治人命的念頭裡快速閃過,手下意識去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有氣息。
若雲的驚喜如同洪水開閘一般噴湧而出,湘瑤立刻攔住想要搬動他的若雲:“傷口太深,貿然移動會要了他的命。” 若雲猛地撤了手,任湘瑤上前試圖解開他的甲胄。荷衣迅速打開藥箱,拿着金瘡藥的手卻在發抖。若雲按住她的肩膀,瞳孔裡晃出細碎的光:“他已經撐了這麼久,不能死在咱們手上。”
四人配合默契,梅衣警戒四周,若雲托住天揚的頸部保持氣道通暢,荷衣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湘瑤則随時準備捆綁繃帶。當滾燙的生肌散敷上傷口,天揚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喉間溢出含糊的嗚咽,卻始終沒有清醒。處理完傷口,四人守在天揚身邊,輪流警戒和照看。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馬蹄聲。玉炀帶着一隊士兵尋來,看到這裡密密麻麻的人後神色一緊。在漆黑如墨的天色裡突然出現了光亮,若雲幾人一時适應不了光亮,眯着眼看不清來人。若雲率先起身開口:“将軍,我們是來救人的,沙灘上……隻有他還活着了。”玉炀走近了便認出了這是自己前不久才見過的親妹妹,咬着牙忍耐怒氣,直到若雲開口,他再也忍不住:“胡鬧!岸口随時會有雲氏的兵過來,你怎麼敢!你們怎麼敢!”
此話一出,若雲還有什麼認不出來的。知道是玉炀過來,不是玉清,她反倒還松了一口氣:“玉炀将軍,作為大肅子民,我們理應出一份力。”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讓玉炀也不能拿她如何,畢竟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也不能輕易的暴露若雲的公主身份。“擔架!把天揚帶回營裡!”玉炀手一揮,立馬有人上前擡走了昏迷不醒的天揚。
玉炀審視着幾人,最終目光落在她們随身的藥箱和包紮用具上:“你們果真有此心?”玉炀語氣雖是懷疑的,可他轉念一想,這幾人待在軍營的庇護下,他才能真正放心。難不成他還真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妹妹在這随時會喪命的洛城去死不成?若雲點頭:“我們願随軍在軍需後方援助,隻求能保更多人命。” 玉炀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妥協了:“軍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