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瑤讀出他眼中情緒,他們二人不算熟識,她無意全盤托出,但又恐他對餘子歸不利,思來想去,隻得委婉暗示。
“并非如此,恰是百戶幫了我,否則我已命喪故土。”
怎會如此?
陸瑾淵難以置信,但聯想到後軍私吞糧草之事,又不得不信。
童瑤察言觀色,試探道:“世子若還盼着有朝一日重返故土,那當務之急,并非你我之困,而是救出王兄,推翻奸細殘黨。”
陸瑾淵的怒意隐忍下來,平複心緒後,他颔首應道:“詹禮知曉了,臣隻恐委屈郡主,這身份雖能掩人耳目,但始終受制于人,昨日我見那百戶長與您同騎一骥,這般不妥……郡主,不,童姑娘,你,不若跟我走?”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我知曉裴士亦在為太子奔走,童姑娘同我們一道,更為穩妥些。”
裴士?王兄府中的幕僚?她曾聽王兄提及此人,可南郡城破之際,這些幕僚皆不知所蹤了……
童瑤半信半疑,“你是說,王兄有幕僚追随至此?”
“是,有多少人尚不得知,但詹禮探過多次,且能擔保裴士此人對南郡,對太子,忠心耿耿。”
“他如今在何處?”
“借着遊走詩人之名,在渠邱邑為人作畫。”
童瑤斂下神色,心中大定,片刻後她言辭堅定,“我不與你們同行。”
見陸瑾淵又要再勸,童瑤搖首說道:“王兄與你交好,我亦視詹禮為兄,可我跟着餘百戶,不日後便能與王兄見上一面,還盼你能為我要副裴士的畫作,若是能附上你的手信,是再好不過了。”
她後退一步,行了個拜見長輩的肅拜禮,“陶妫就此謝過詹禮哥哥。”
陸瑾淵連忙單膝下跪,回拒大禮。
貨郎眼中陰霾愈甚,他不願郡主以身犯險,可若真能借那百戶長之手,與太子聯絡得當,這是目前可破南郡僵局的最好途徑了。
隐忍許久,陸瑾淵叩首應諾,“願為童姑娘驅馳。”
日頭漸曬,貨郎離開了巷子。
童瑤坐于案旁,心神不甯用着朝食,她既憂心王兄,又憂心餘子歸,不知行軍眼下到了哪裡?
也不知陸瑾淵能不能趕得及?
心中揣着事兒,卻也知曉這些事都是急亂不得的。
食畢,童瑤回了屋舍,将被褥簡單折疊了兩下,放回長櫃,瞥見櫃底下有方櫃鬥,先前匆匆略過并未留意。
櫃鬥内隻有些筆墨紙硯,童瑤眼中一亮,畫寫抒臆,最能平定心緒了。
她将筆墨都搬上案桌,底部卻壓着三兩舊信,信皮泛黃未拆,上頭字迹娟秀,寫着“恕希親啟”。
這是誰人舊物?
猶疑片刻,童瑤收回了手,她關好櫃鬥,磨墨作畫。
翌日。
陸瑾淵送來了裴士的畫作,童瑤不甯的心終于落下一處。
裴士的畫工不俗,是幅意境悠然的山水之作,崇山峻嶺綿延不盡,山腳下的魯江水卻湍急洶湧,隻有那江中渚地,穩如泰山,遠處的山頂尖峰後,愀然藏着一輪旭日晨陽。
畫側還另提着幾個小字——瞻望辰陽,禮士盡渚。
童瑤望着這幾個字,心跳得飛快,渚辰,乃是王兄的字,這延綿不絕的盡頭,可是那遙遠的故都呢?
見童瑤眼眶微潤,陸瑾淵心中五味雜陳,背手握拳,終是勸慰道:“同窗伴讀三載,他定能認得字迹,隻盼童姑娘,萬事小心。”
童瑤将畫作收起,再行肅拜禮,“我代兄長,謝過……”
話音未落,握拳的手一松,陸瑾淵難忍克制,擡手止住她的禮,“勿要再言,大事未畢……”
話止于此,二人相視無言。
半晌,陸瑾淵隐忍長歎,“童姑娘視我為兄,我便鬥膽,随渚辰喚你夭夭,夭夭别再同我這般見外,此番前去風險不低,我思來想去,畫作易暴露,并非良策,東夷賊人非我族類,若你受此牽連……”
“詹禮哥哥放心,我擅畫,可遮掩一二,此畫予阿兄看過,我會焚燒殆盡。”
陸瑾淵聞言,知曉她心中有數,便不再多言,轉念他又回憶起什麼,忽就笑了。
“是了,你的畫自幼受太師誇贊,我還見過你繪的草圖,工筆深厚,行如流水。”
童瑤擡眸微詫,念及王兄,她恍然大悟。
面上浮現出與王兄打鬧的惱意,“可是阿兄埋汰我的?隻有他最愛拿我作趣,動不動就盜走草圖!”
她嗔笑出聲,回憶如風,二人神色忽就輕松起來。
可風過惆怅,陸瑾淵漸漸收了笑,“如此,也好,夭夭得信,可往集鎮西側的連巷,挂枝于最後一間草舍,我會再來尋你。”
童瑤也收了笑,她擡眸對視,眼神愈發堅定,“好。”
·
橋西鎮。
抓了最後一批鹽商,餘子歸總算松了口氣。
這幾日他馬不停蹄,連夜将曹三安插在各個鹽點的暗樁,一并清理入伍,美名其曰人證,需交予千戶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