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聲愈加密集,沈流不适地别過臉,不情不願睜開眼睛,才發現天已大亮。賀谏白不在,他穿上終于幹爽的外衣,往外瞧去,發現雨停了,隐在樹梢間的太陽已經高升,是正午了。
這一覺睡得久,許是這幾日被折騰得不輕的身體需要這點睡眠。
他往外走了點,瞥見賀谏白正拿着一段兩寸多長的細竹管,而一隻蒼鷹,正展翅從他肩上躍起,在樹梢處繞了幾圈,盤桓着往遠處飛去了。
紅泥封竹管,向來是密信的傳輸方法。而此時那竹管口開着,賀谏白手上執着一方白絹,顯然已經讀閱過了内容。
“終于醒了。”蒼鷹飛起的動作讓賀谏白眼神一擡,正瞧見沈流往這邊來,“剛聯系上了李源和李萦,說他們目前沒事。我們先回學宮。”
“你還要去學宮?”
“寒音整個使臣團還留在那呢,我這次本來就要在鑒宜學宮停留。”賀谏白長發未束,乖順地淌在肩上。他此刻正用手将發攏起,用發帶束成一個高馬尾。
“那信裡有沒有說,我師兄他們的行蹤?”
“嗯,羅雪盡和百裡汀要随厲生會那些人一起救災,此時大概向琢梁陂那邊走了。厲生會的人極善工巧,治水還是他們拿手。”
“那我也要去。”沈流立刻道。
賀谏白打量他一眼,涼涼道:“我勸你還是和我走,别的不說,你是準備徒步去琢梁陂?等你走到,你師兄都要打道回府了。”
沈流不忿,還是忍了,嘟囔道:“說好來救災濟民,重頭戲沒參與到,太虧了。”
兩人又是好一番折騰,先至沫邑,賀谏白去南市買了兩匹馬。沈流為了沒趕上行俠之事有些郁悶,又掏空了錢袋子買了幹糧,隻留下路上所需,其餘都散發出去了。
“馬我無論如何都是買不起的了,商陵君,我打個欠條,多謝你大義。”沈流摸摸鼻頭,牽上賀谏白遞過來的馬繩道。
“行,一月之内還不上就把你賣了抵債。”
沈流開始盤算着要和誰借錢了。
一路倒也相安無事。行過沫邑,就是大片的荒野。兩人準備從彌海邊境回蘇越,雖說路途中間沒有補給城邑,但這條近路快了許多。
這日他們正在路邊對付餐飯,一個衣衫破舊,蒼白幹瘦的青年盯他們看了一會,朝他們作揖,道:“行路困難,不知諸位可否借裴某餐飯一頓?”
那青年容貌倒是俊秀,隻是沾染了太多疲色,像是随時要倒下似的。
沈流查看了自己行囊,雖說所剩無幾,此時距學宮也就兩三日路程,也能湊合。正準備應下,賀谏白卻離奇地先開口了:“借一餐?這是什麼話。無需麻煩,不用還了。”
說罷,手一落,沈流還沒來得及阻止,一張白生生的烙餅就落在那人跟前,啪一聲,粘上了塵土。
那青年收起了笑意,站直道:“公子何必辱我?”
“不吃嗎?看來還是不餓。”賀谏白淡淡道。
沈流回過神來,就要去拉那位要拂袖而去的青年。賀谏白在一旁涼飕飕道:“沈流君一路想着救濟流民,此時又要濟個有手有腳的高士,真是豪俠意氣。”
沈流拽着這裴君,回頭朝他道:“你原是早就對我有意見,那同我置氣便是了,這氣何必撒到旁人身上去!”
“說的不對嗎?你在城邑買糧救濟我也不說什麼,出了城邑沒有補給,你光這一路就分了三次自己的幹糧,你還剩點什麼?就為個行俠仗義,襟懷高潔的虛名?”
沈流心一顫,怒目道:“又與你何幹?”
賀谏白嗤笑:“别拖累死我就好。”
鬧劇一場,賀谏白轉頭就走,沈流拉着裴君坐下,把手中幹糧分他一半。
這裴君名叫裴離,落明國人。他邊吃邊說,原來他是個布匹商人,前個月路過落明國與彌海國邊境,剛好碰見彌海國的騎兵斬殺落明國的流民。他向那隊騎兵求情,說自己可帶這些流民回落明國,饒了他們性命。
這倒是不常見的事。按理說,各國都是人口稀缺,有别國流民,劃地讓他們定居便是了,也是好事。濫殺平民,是極其惡劣且不劃算的行徑。
裴離又道,那騎隊譏嘲一番,讓他先磕幾個頭,再考慮考慮。裴離怒上心頭,痛斥他們殘暴無度,不尊國法。那騎隊長官氣急,就綁了他去,押在軍營。幸好那處長官是個明理之人,巡查至此,問清緣由立刻把他放了,還罰了那些騎士。可他身無分文,一路颠簸至此。
沈流心道上次彌海騎兵辱他,這次又是賀谏白辱他,又偏偏是個本性剛烈的人,屬實太慘了些,心裡同情又加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