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的閑适就要用連着幾天的通宵達旦來還。沈流忙得腳不沾地,隻後悔自己沒多帶幾人同行。
容阙跟着他在文書堆裡滿面憔悴。柳衡蕪又隻動嘴,不幹活,語出驚人,還惹得衆人側目。
難纏,落明國的官吏太難纏。
待到要啟程回蘇越的那天,才堪堪敲定事宜。落明還派了幾個官吏一同前去蘇越,說是想要在阙海邊舉辦個結盟大典,鼓舞士氣,廣告百姓。
此事算辦得完滿。沈流有一點小小的自得。但一空下來,他就發覺自己的思緒有多散亂無際,甚至困擾到了他可憐的睡眠。
賀谏白于一個深夜摸進沈流房間時,沈流正在窗前發呆。他正托着臉亂糟糟地想着這些天發生的事,一個一個名字輪番蹦在腦子裡演戲。于是他就目睹了賀谏白撬開他房門的整個過程。
沈流自上次在他面前丢了人,就有意躲着他。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麼必要,這幾日賀谏白根本不見人影。
賀谏白見沈流斜眼看着他:“呵,居然沒睡麼?”
沈流聞言怒道:“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以為我睡了還要撬門進來?”
他自顧自坐下來,緩緩道:“我又要回一趟寒音國了。來道個别。”
沈流噎了一下,覺得這确實也算個正當理由。他聲音有點悶:“哦,那願商陵君一路順風。”
“現在是夏天,往北去不順風。”賀谏白喝了口桌上的涼茶水,“嗯?茉莉花,不是你常喝的。”
“前些天晚上順便采的。”
“和誰月下幽會了?”
沈流煩躁:“對,一天和兩個風流郎君共賞山景,腿都要斷了。”
賀谏白今天好像格外有好奇心,窮追不舍:“哪個郎君,比你還風流?”
“一個生猛地把自己毒得卧床,現在還躺着呢。另一個一會兒要把我推下山崖,一會兒要掐死我。若是随心所欲才是名士風流,他們可不是一個比一個風流。”
賀谏白想了想,了然一笑。
沈流莫名覺得嗓子有些幹澀,搶了他手上杯子,也灌了自己一杯涼茶。
“既然沒睡,今夜就和我月下幽會吧。”賀谏白扣住他想倒第二杯茶水的手,“帶你看點好玩的。”
沈流騎着馬疾馳到城外時還有點懵。怎麼就和人大半夜跑出來了?看着那城衛熟練地給賀谏白開門,沈流咋舌:“這才幾天,就把人收買了?”
賀谏白笑而不語,高束的頭發随着縱馬的起伏逸散開來,像是融進了夜色裡。他眸光在黑夜反而少了些深邃淩厲,許是因為四周昏黑晦暗的襯托。
沈流有一絲失神,不禁偏過頭去:“真是信了你的邪……到底還要到哪裡去?”
風迎面而來,涼爽清透。直又往南策馬跑了大半個時辰,賀谏白才停下。沈流揉着有些酸痛的背,疑惑地望着這片叢林茂密的郊野。怎麼好像什麼也沒有。
賀谏白擡了擡下巴:“同你那茉莉比如何?”
這是?暗色下看不清楚,離近揪了片葉子,放在鼻下嗅了嗅,才發覺這片低矮的灌木竟是茶園。
卷曲纖細的葉片帶着絨毛,帶着幼嫩的新芽。雖然沈流喝茶隻是囫囵解渴,并沒有什麼講究,也能看出确是好茶。
沈流心中失笑:這是嫌他的茶太次,來讓他長長見識?這麼多茶樹,怕是夠全鑒宜學宮的人喝的了。
“再看那邊。”賀谏白滿意于他驚訝的神色,掰着他的肩膀把他轉了個方向。隻見星星點點的微光正從遠處模糊一片的水域裡透出來,愈發顯眼。
“是夜瑩蟲!”以前偶爾運氣好才能在夏夜看到,不過他也從未見過這般多這般亮的瑩光。
“嗯,它有個别名,叫流螢,倒與你能沾上點關系。”
今夜星光不盛,顯得螢火柔和燦爛。它們在湖面上低低遊蕩着,不斷地照亮一小片又一小片的水面,于是湖水也波光浮動起來。
像是一場靈動的夢,不帶有任何塵世的濁氣,連呼吸都要放輕,免得驚擾這一刻的融恰。
真漂亮……沈流看得入迷,意識到自己還被賀谏白盯着時,已是過了許久。
“喜歡嗎?是不是得備紙請你寫篇詩,不,還是直接作一篇賦。”
沈流無奈接下這句調笑,又問:“真難為你,怎麼找到的這地方?”
“路過看見不錯,就買下來了。茶園邊上的宅子,想着三十歲以後退隐江湖可以來住。”
“有錢真好啊……”沈流又轉頭看向湖水,“這般景色,确實适合隐居。不過你舍得這一身才名抱負,浪費大半人生在草野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