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高士滿場,才俊林立,卻無一人有所遠謀。”
喧鬧聲如潮水般翻湧,沈流此時還沒意識到不對勁,隻在想這語出驚人的本領,他也可以學習一下。
“強敵在側,虎視鷹揚。蘇越源遙君以盟為盾,制衡彌海。可我觀今日諸位皆為商利而來,豈不舍本逐末?”
落明上将軍皺眉道:“我等鑄成盟誓,彌海安敢有來犯之意?一家出三萬将士,他再強的兵馬,也豈有一戰之力?”
“正是如此。”賀谏白贊同地點頭。
聞言,滿堂賓客一時都摸不着頭腦。李殊明嗤笑一聲:“賀大人這是做甚,要不下去理清文思,再來堂前厥詞吧。”
賀谏白卻不再吊着胃口,單刀直入:“彌海平川沃土三百裡,臨海漁場三十家,腹地湖泊林原,西南曲水河谷,東邊鹽堿灘塗,具有其美。今日四國齊聚,已是占得先機,若是沒有圖謀心思,賀某倒覺得,不如早點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圖謀彌海?
所有人都凝固住了。一霎之間,好像有無名的伏流飛速充斥奔湧,盈注到每個被欲望驅使的眸光裡。
沈流錯愕,手裡的酒輕泛漣漪。他知道,這番話何等震耳,在場之人必定都聽進心裡去了。下一秒,他便扔下酒杯,不顧衆人眼光騰地站起。
賀谏白看過來,一派淡然,眼底依舊濃墨焦色。可沈流看過去,怎麼看怎麼陌生。
他呼吸一窒,咬牙道:“商陵君,蘇越作為盟主,在此簽定盟約,為的是四海安定,戰亂不起!何必妄言亂我盟友之心?”
他直直地望過去,賀谏白似乎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但也毫不躲避。
蘇越王緩緩開口了:“沈君,聽聽商陵君有何高策吧。”
沈流有些難以置信,靜靜環顧,他瞥見了衆人眼中的火光,如虎似狼。就連之前顯得最怯懦的落明世子的神情,都寫着躍躍欲試。
他有些頹然地向着主座一禮,緩身坐下了。
“高策實不敢當,賀某隻出應時之策。依我愚見,四國隻需各出四萬兵馬,分三路集兵至彌海邊境。一從南進,落明可借道蘇越,一同壓進。一從西南進,一從西進。三管齊下,并行不悖,不出三月,可破其國。”
他環顧四周,右臂高舉,振聲道:“以攻代守,以多謀一,才是應時之策!”
隻見衆人都帶上一點激動神色,身子微微前傾,顯然覺得此舉可行。
落明上将軍陳遼冷哼道:“要落明出兵可以,我隻問,彌海同落明相隔數百裡,如何分一杯羹?”
蘇越王緩聲:“将軍無需擔憂,若此計成,蘇越可割東南一百裡補與落明,隻不過在彌海,蘇越也要多占百裡之地。”
齊輝王方才凝神許久,此刻也出聲:“我要彌海東川以西,麟山以南河谷。”
蘇越謀臣坐不住了:“齊輝未免胃口太大,那可是包含了彌海半壁沃土!”
眼見着四國為着瓜分彌海争執不下,沈流有種恍惚的無力感。他仿佛置身事外,空洞地看着官吏甚至搬來了精繪的地域圖,就為了争吵資源歸屬。
一時之間,居然攻守之勢相易。本被蘇越視為虎狼,要謀求聯合以制約其兵勢的彌海,竟成了将被四國合謀讨伐的獵物。
人人臉上都是蓋不住的歡欣,仿佛彌海已經是囊中之物。也再也沒有聲音提及商市馳道。比起攻下彌海的宏大願景,那隻是蠅頭小利了。
事情怎麼就成這般了呢?他自嘲,如此局面,還有他的不少功勞。
自請為使,合縱初始,簽印盟約,修建大典,四國齊聚。
促成了一次盡染的盛會。
可他最初隻是為了不要生起戰事,讓黎民苦上加苦。是攻是守,甚至是勝是敗,隻是明堂之上所聚睛的,可這并不能改變百姓的命運絲毫。隻要戰禍連綿,這天下便是焚爐,無差别地吞噬生民萬萬。
他深吸一口氣,趁着衆人唇舌激戰,走出去透氣了。
夜晚的阙海是他熟悉的靜逸,海面潮汐漲落,波瀾打碎在礁石之上,遠處的島嶼也微微露着輪廓。
他不自覺地躺下來,枕着嶙峋的亂石,耳邊被浪聲完全侵擾。
汐水纏綿,浸濕他的鞋襪衣角,濺起的水花打在他臉上。有幾滴進了眼睛,立刻傳來刺痛。他不受控制地揉擦,卻不想離開這片崎岖海岸。
今夜大帳燈火通明,酒都被撤下了,換上了醒神的茶飲。
而此刻,無人看見一騎煙塵起,向北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