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被關在了眼睛裡一個小房間裡，隻能随着許貝貝的行動看清面前的景象。

許貝貝的雙腳安靜地懸挂在天台的邊沿，阮璃看到了黑色的水泥地。

“今天其實是我的生日。”

“媽媽說，我出生的那天，天空格外的亮，但其實，我知道，她是騙我的。因為奶奶說，我出生在半夜，9月初一，你看，月亮一點都不亮。”

“但她在我六歲時就死了，我沒辦法問她為什麼要騙我了。

許貝貝像是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另一個人，她輕聲道：“阮璃，我見過你的樣子，你很漂亮，也很自信。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想死的。”

阮璃确實不想死，她也從未想過死亡。

“我曾想過無數次生命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但一直都舍不得。”

“你看過童話書嗎？我聽說，外面的世界很廣闊，外面的人，是不一樣的。他們聰明，善良，堅強。我一直想見一見，或許，我就能擺脫原來的命運。“

阮璃靜靜聽着。

“但好像，也不過如此。”

“他們都是一樣的，隻是包裝得更加華麗了。”

“虛僞，惡心。”

她又輕輕地笑了，風溫柔地拂過她的發絲，将她的臉割裂。

“真是讓人讨厭。”

“為什麼想死呢？”阮璃聲音溫柔，“人難道不是活着才有希望嗎？”

“你不懂。”許貝貝聽着身體裡另一個聲音這樣的人，低聲道：“你們怎麼會體會我的痛苦。”，

“人的痛苦感知源于自我感知，或許你并不痛苦，隻是你錯誤地理解了痛苦。”

“什麼意思？”許貝貝沒聽懂。

“你可以告訴我，你覺得哪裡痛苦呢？”阮璃循循善誘，“我曾經也覺得痛苦，隻是後來我改變了自我，就再也沒有任何痛苦了。”

許貝貝猶豫了兩秒，緩緩道：“我很窮，他們都嘲笑我，說我是垃圾堆裡的蛆蟲，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他們還說我，為了錢出賣自己，我隻是去他家裡，給他送作業。我不知道，那是他們的惡作劇。”

惡作劇？阮璃心想，那就應該是王理和其他三人污蔑許貝貝的事情了。

“他們不聽我的解釋，沒有人相信我。不，除了她。”

阮璃：“她是誰？”

許貝貝沒有回答，她繼續道：“死亡可以結束貧困、謊言和痛苦。”

“死亡隻是可以逃避貧困、謊言和痛苦。”阮璃站在白色的小房間裡，看着漆黑的夜空，聲音似流動的山泉水清澈。

“現在的窮不是你選擇的，我曾經也很窮，貝貝，你知道嗎？我家裡有七個孩子，我是最大的那個，我高中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一天隻能吃一頓白米飯，盡管我拿着獎學金，但是我爸爸仍舊不想讓我上學，我最後隻能辍學打工。”

“隻是，我仍舊吃不飽，因為打工的錢我都寄回家了，我的弟弟妹妹需要吃飯。”

“那你後來呢？”

“後來，有個男人喜歡我，說願意養我。”

“你很漂亮。”許貝貝并不覺得意外，“所以，你有錢了是嗎？”

“并沒有，我後來才發現，他家裡有老婆，他說願意養我，隻是看中了我的臉，三個月後，他抛棄了我，因為他老婆發現了我的存在，我再次變得身無分文。”

“惡心的男人，他們善于謊言和欺騙。”許貝貝像是被戳到了傷心事，她的臉變得扭曲，“你不要再相信他們。”

“但好在，一個星探發現了我，她告訴我，隻要我願意配合她，她可以讓我賺很多很多錢。”

“星探是女的嗎？”

“是的。”

“那很好，我也認識一個女生，她也很好。”

“六年後，我擁有七千萬粉絲，數不清的人喜歡我，我再也不會挨餓，也不要依附其他人。”

“你很漂亮，這很正常。”許貝貝摸了摸自己的臉，“但我不會有這樣的運氣。”

“可是後來我發現，她試圖控制我所有的生活，她希望我的人生按照她所設計的那樣活，我就像是她的傀儡。”

“或許，她是為了你好。”

“她讓我嫁給一個富商，這樣，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源。但我不喜歡，我喜歡的人他沒有錢，我的經紀人希望我和他分手，我不願意，所以，她又抛棄了我，我被公司雪藏，漸漸沒了人氣，那些粉絲也很少再提起我。我喜歡的男人也離開了我，原來他隻是喜歡我的名氣和錢。可我的親人依舊在向我索要金錢，并指責我為什麼不按照經紀人說的那樣做。”

“你真可憐。”許貝貝此刻的心神完全被她的人生吸引，“後來呢？”

阮璃沒有再說後續。

“你覺得我應該痛苦嗎？”

許貝貝點點了頭，又搖了搖頭。

“你曾經獲得過很多人的喜歡。”

“那些喜歡稍縱即逝，他們今天喜歡你，明天也可以厭惡你。”

“你今天覺得痛苦，隻是把如今的世界誤以為是你追求的外面的世界。”

“聰明，善良，堅強的人，難道不是你嗎？”阮璃聲音溫柔，“童話書裡的世界，其實你早就已經見過了，貝貝，那個世界一直在你心中。沒有人會永遠喜歡你，隻有你自己可以。”

“如果，你今天從這裡跳下去，那個世界就真的消失了。活着，你可以打碎謊言，解決痛苦的根源。”

許貝貝迷惘地望着地面。

她能做到嗎？她又值得被喜歡嗎？

此時已經有人察覺到了天台上的她，他們站在樓下嘈嘈雜雜商議着。

有人說該報警，有人說她肯定不敢跳下來，也有人笑着看熱鬧。

沒有人告訴她，不要死。

阮璃的聲音繼續響起，是她人生的後續。

“我退出了娛樂圈，不再尋求他人的喜歡，我拿着錢，走遍了世界了各地，看到了許多人在苦苦掙紮，我願意幫助他們，走向一條更光明的道路。”

“我感覺很快樂。我從他們身上，看到我自己的世界。”

“我這才知道，過去的一切痛苦，隻是因為，我沒有找到真正的，屬于自己的世界。”

“你很善良，也很堅強，我真羨慕你。”許貝貝落寞道。

“可我已經28歲了，你才18歲，你還有十年的光陰去豐富你的世界。貝貝，離開這裡，好嗎？”

底下的人彙聚地越來越多，燈光照亮了大地，原來那不是黑色的水泥地，而是灰色的石磚。

在它們之上，鮮紅的血液正在蔓延。

身穿校服的學生們腳踩在血紅的地面上，突然開始大聲發笑，最後定格成畫像。

“我一點也不堅強。”許貝貝覺得，她的人生脆弱得像張紙，用力一戳，就碎了。

“她說，對我不好的人，都是壞人。壞人就應該受到懲罰。但我沒辦法讓他們受到懲罰，起碼，活着的我沒辦法。”

“阮璃，你是個好人，我看到你願意犧牲自己，讓你的隊友離開。”她輕輕一笑，“好好活下去。”

突然地面的一切都散去了。

沒有燈光，也沒有圍觀的人。

剛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幻像，哪有什麼觀衆，這不過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阮璃感覺到了臉頰的濕潤，和夜晚冰涼的風。

她輕輕擦掉淚水，然後慢慢縮回腳，指尖緊緊扣着掌心下的支撐物，利落地翻下天台的邊沿。

她緩緩舒出一口氣。

許貝貝，或許真的已經死了。

她對着黑暗的夜空，輕聲道：“是有人喜歡你的，你的媽媽覺得天空明亮，一定是因為，你的出現，照亮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