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歲檀應下,王乳母便走了出去。
沈隽将藥箱放在桌上,将其中的工具、藥劑拿出。
歲檀忙幫沈隽先将小凳子頭上纏繞的紗布取下,牢牢鉗住小凳子的雙臂。
待沈隽替小凳子換完傷藥,又問:“昨日小壇姑娘說的那幾名幼童,不知所在何處?”
歲檀忙與小盆将小紅、小綠幾人按在長凳子上:“就是他們了。”
除卻小凳子,餘下五人均對着沈隽笑得一臉燦爛。
“方才見他們同壇姑娘玩得很是盡興,乍一看倒叫人覺着他們與常童無異。”
沈隽說完,一撂衣擺蹲下身去,挨個去觀他們的舌象、脈搏。
少頃,沈隽道:“古籍有載,小兒神癡起于肝氣郁結,胃氣衰弱,乃至痰不能消,郁結圍心,才緻心神不清。待我開幾貼開郁健胃的方劑,倒可一試。”
歲檀被他這幾句話說得雲裡霧裡的,左右她也不懂,更不懂得怎麼煎藥,于是厚着臉皮道:
“沈先生,您看咱們離着這麼近,能不能每日勞煩您将湯藥煎好送來?”
沈隽去拿紙筆的手一頓,又默默将紙筆收了回去,笑道:“也好。”
“我去給您倒茶!”
“不必了,我這便回去抓藥煎煮。”
“那我給你打打下手。”
總不能什麼都麻煩沈先生都做了。不等沈隽拒絕,歲檀便一把提起了沈隽的藥箱,要往外去。
歲檀跟着沈隽一塊去了隔壁施藥局内。
白日裡的施藥局不似晚上空曠,老弱病者遍布各個角落。幾名學徒少年穿梭期間,景象竟然也很是熱鬧。
施藥局與慈幼局一樣,都是由官家建造,專為貧窮難以就醫之人所設,因此來局内就醫的大多是窮苦之人。
“小沈大夫回來啦。”
一名老妪坐在門内長凳上,見到沈隽忙挎起手邊用紅布覆着的竹籃走到沈隽面前。
“诶,劉阿婆,最近好些了麼?”沈隽溫聲答道。
老妪将竹籃塞到沈隽手中:“好多了好多了,老婆子今回就是特地來感謝你了。聽他們說你出去了,我這不就在這門口等着你。我家的老母雞今早才下的雞蛋,快收下吧。”
沈隽道:“還是您留着補補身體吧,我們局裡什麼也不缺。”
老妪道:“你就收下吧,不然老婆子這心裡頭,總是不安啊。”
沈隽道:“濟世救人,本就是醫者之責,隽斷不能收。”
歲檀心說,沈先生果然很高雅的品行。
老妪卻是執意要給,沈隽一再推脫。歲檀見他們争執不下,幹脆大大方方地替沈隽接了下來,老妪這才歡歡喜喜地出了門。
沈隽卻是搖頭:“你不該收的。”
歲檀道:“這終究是阿婆的一份心意。”
沈隽道:“來此就醫之人大多家中貧困,你看阿婆身上所穿衣物,多有縫補,且她又形銷骨立,平日定是節衣縮食。這幾枚雞蛋留在我這裡,不過是錦上添花,可對于她而言,卻無異于奪了她的冬日炭火。”
歲檀道:“你說的固然有道理,可是人雖然貧困,碰上自己真心想感謝的,自然是想把他們最好的都送給你。你若是執意不接,反倒叫人心裡一直不踏實,将這事一直放在心上,便就此成了一樁心魔,恐怕比少吃幾顆雞蛋對身體造成的傷害還要大。甚至恐怕會叫阿婆覺得是你看不起她。”
沈隽道:“在我心中,阿婆與富貴之人并無二異。”
歲檀笑道:“先生品行高潔,有時候未免太不通人性了些。”
沈隽聞言,呆愣了一下,而後卻是笑了:“這話師父也曾如此說過。”
歲檀看向内堂裡端坐着與人号脈的中年醫者道:“是那位先生麼?”
沈隽卻搖頭:“那位是我的師兄沈柏,師父早已仙去。”
歲檀忙道:“啊不好意思啊。”
沈隽接過歲檀手中的藥箱:“無事。壇姑娘裡面請。”
“诶!”
歲檀與沈隽到了前廳,路過那位中年醫者身邊之時,中年醫者原本嚴肅着的一張臉忽然明揚起來。
他笑着同歲檀點了點頭,又對着沈隽招了招手。
沈隽示意歲檀先進去内室後院,沈柏忙起身湊到沈隽身側,一臉欣慰:“師兄我終于對得起師父的在天之靈了。”
沈隽蹙眉:“師兄這是哪裡話?”
沈柏眼神向着歲檀進去的方向斜了斜:“别當你師兄我眼神不好,打從你進門,這位姑娘可一直就跟在你身後同你有說有笑。師兄是過來人,都懂都懂。”
沈柏說完,神神秘秘地在頭頂包着發的幅巾内摸了又摸,摸出了幾枚碎銀子放在了沈隽的手心後左右望了望:
“咳咳,千萬别叫你師嫂知道啊。你拿着,給人家姑娘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大大方方的。”
沈隽趕忙送還到他手中:“師兄你誤會了,那位姑娘是隔壁慈幼局中的,此來是随我一塊煎藥帶給局中幼童的。”
沈柏卻摸着山羊胡子道:“慈幼局的啊。慈幼局好啊,就在咱們隔壁,離得近,更好培養感情了。這俗話說得好啊,一回生,二回熟,你們多接觸接觸,總能将心靠在一塊去。”
“師兄!”沈隽的耳後根不由地紅了。
沈柏眯着眼細細講着:“我看這姑娘人模樣生得挺好,瘦是瘦了點,沒你師嫂漂亮。可她跟你一樣自幼無父無母。你倆這論模樣,論生平這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在一起肯定很有話講。不像我跟你師嫂,你師嫂總說我占了她爺娘的便宜,我卻沒有爺娘幫襯。你們倆這就誰也嫌棄不着誰了......”
沈隽委實有些聽不下去了,掙脫開沈柏握着他的手,就要往内堂走。
沈柏見狀也不去攔,喃喃着:“多相處,多相處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