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音緩步走到她面前:“缙雲山上天罰才過不久,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來此處是為尋什麼?”
山精死死咬住唇,沒有回話。
“不肯說麼?”
顧淮音彎下腰,朝她伸手攤開掌心,“那先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兔子耳朵動了動,她怯生生地将趁亂拿走的固魄還到顧淮音掌心裡。
固魄裡原本糾纏不清的兩滴血珠,其中一顆已經暗了下去。
心髒像被割開一個口子,澀味層層湧出。
指尖輕點額間,一縷神澤被抽出,如細流水般淌進固魄,霎時那滅了的血珠就泛起一層淺薄的光。
顧淮音細心将固魄收好,垂眼看向尚且癱在地上的侍女。
罡炁攢成銀白蓮花浮于眼前。
侍女擡起頭,禅房屋瓦被掀翻,頂上月光傾瀉,如落下一地水銀。
冷白的色調相襯,恍如天人,侍女輕輕托着蓮花看她。
司主眉心不自覺蹙着,生出悲憫之意,眼尾泛紅是沾染上的塵霜,恻隐之處即神性來由。
“山下青繩病起動蕩不安,與亂世無異,你跟着這蓮花到北海之上歲天域去吧,那裡有安甯,也算我報你恩情。”
侍女原地木了半晌,終于反應過來,朝她點了點頭,那蓮花就浮到她頭頂上,銀白光芒籠罩住她,将她帶着朝北海去了。
待将人送走,顧淮音又重新問那兔子山精:“說吧,是來找什麼的。”
“石頭,是石頭。”山精将兔子耳朵耷攏得更低。
“誰讓你來的?”
山精又不說話了。
“貓妖?”
“司主也認得它……”山精猛地擡起頭,“我,我并非存有害人之心。”
“嗯,我知道。”
“都說妖族命短少智,你們這些命長的精怪卻也沒有比他們好到哪裡去。”顧淮音難得苦笑一聲,“那黑貓不是妖,你被騙了。”
“我隻好奇,你們以前與妖族同住一合,本是同源,但血脈相異,兩千年前妖族與海神立下契約,得亶淵器護佑,卻将你們逐出褚源,導緻精怪一類被鬼族重傷,甚至幾乎絕迹。即便是這樣……也不恨麼?”
“恨,鬼族出世之前,妖族奴役我們精怪已有千年,他們自私自利,比鬼族更喪心病狂。”那兔子精眼睛原本生得就紅,被顧淮音這話一激,眼底悲憤上湧,眼瞳更是鮮紅欲滴。
“那你還敢聽信那黑貓讒言,是打算步妖族後塵?”
兔子精不知道顧淮音是如何猜中的,北海司主銷聲匿迹八百年,許多有關她的史冊記載被人刻意銷毀,資曆稍淺的更是沒聽過這般人物。
她竟有如此本事麼,兔子精耳朵動了動,還欲狡辯:“您,您說什麼……”
浮雲掩去月色。
“你不必瞞我,什麼‘石頭’都隻是幌子罷了,”顧淮音半張臉埋在夜色裡,“它是不是跟你說了亶淵器?”
“是……”兔子精低下頭去,顧淮音一針見血,她也沒有要藏下去的必要了。“它隻說亶淵器将毀,我族兩千年前的屈辱仇恨可以報了。”
“它還跟你說什麼?說亶淵器将毀,你族應該比妖族先一步找到能夠替代亶淵器的神器?”顧淮音将聲音放得又低又緩,聽上去極具壓迫性。
“是……”兔子精忍不住發顫:“司主說的對,我不該輕信它,亶淵器是海神遺骨,豈是輕易就能毀壞的,找替代品更是無稽之談。”
“其實它的話也不完全錯,”顧淮音忽然笑了一聲:“八百年前我誤入褚源,被亶淵器困住直到如今,當年睐山上一十八道天雷過後,亶淵器确實有損。現下天罰我已經完全受過,亶淵器再不能拿我如何,你猜那神器……會變作什麼樣子?”
兔子精心中如壓重山,有說不出的震驚。
亶淵器麼?世間至堅至韌可以囊括天地的神器麼?
“你看,你還是信它的,不然你也不會刻意放任那大蛇前來試探,你身為一族之長,其餘我不好多勸,今日冒犯之舉我也懶得追究。”顧淮音眼神驟然冷下來。
“隻是我要提醒你,無論亶淵器是圓是缺,最好不要去打替代它的主意,凡有此心者,我都不會放過。”
兔子精将頭伏得更低:“是。”
“你走吧,此地不要再來。”
顧淮音倚着門框,看這兔子精瞬時跑得無影無蹤。
“好膽大的兔子,竟然敢與鬼族有牽連。”她皺着眉頭想。
*
缙雲山腳下,草野處站着個身裹白色長袍的男子,身旁端坐着一隻黑貓。
“好蠢的主意。”寬大帽沿下那半張蒼白的臉側過來,聲音混合着泠泠山風讓人聽不真切,“你挑撥妖族與山精一族,為何非要引誘他們去尋亶淵器的替代品,你把主意打到水神身上,上面那位豈會坐視不理?”
“你到底想做什麼?”
黑貓一身烏黑光滑的毛被獵獵山風吹得很亂,它用舌頭理了理,不緊不慢道:“當然是為了借她的手除掉你。”
鬼主:“……”真是直白得有些過分。
“你怨我鸠占鵲巢,想除掉我是應該的,”鬼主無奈笑笑,“算起來,我們也相依為命這麼多年……”
“你少惡心我。”黑貓被他說得毛都奓起三尺高。
“那好,你告訴我,你說的缙雲寺裡的‘石頭’到底是什麼?”
“呵,竟然還有你不知道的東西,”黑貓冷笑一聲,“這麼着急知道做什麼,此番妖族惹了大禍,等水神歸位,你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