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慢慢地調整着手裡的槍具。
為了确保任務成功,他這次帶來了提前裝配好的狙擊槍。代價就是,那個純白的槍匣也被帶來了,放在掩飾用的貝斯袋裡,但凡被攔下檢查,就隻能硬闖。
随着他的動作,瞄準鏡裡的視野從模糊穩步過渡到清晰,幾息之間就如同近在眼前。
一旁的愛爾蘭看他直起身來,随口問了一句:“找到人了?”
蘇格蘭沉默片刻。
“嗯。”
不但沒找到,人還丢了。
***
大會之後還有小會。直到午夜時分,行動組的内部會議才終于結束。
能拖到這麼久,主要是因為這次行動規模比較大,用了不少新人。結果這群家夥功利心太強,不但對任務挑肥揀瘦,還為了争搶最好的位置大打出手,差點把酒吧給拆了。
雖然到散會的時候,場子裡也跟被徹底拆過一遍差不多了。
琴酒看上去隻想給這幫吵鬧不休的家夥一人一槍。最終沒有動手,大概也隻是因為新人們還有用,而且積極表現總不能說是有錯。
散會以後,大家就分頭去踩點了。蘇格蘭本來也應該去他分配到的地方——琴酒終究還是不放心那些新人,給他留了一個能夠控制全場的核心位置——然後就近找個安全屋,養精蓄銳。
但他剛從伏特加那裡拿回自己的手機,就看到了一條新日程通知:
[全天/每年重複]去看看林先生。
……啊,是那個日子到了。
蘇格蘭沉默片刻,然後拉下兜帽,出門去了。
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想方設法地空出一段時間,去到郊區的一座小山丘上。他曾經帶林先生去那裡的一家夫妻餐館吃過飯,林先生似乎還挺喜歡那裡的環境。
然後,他就把林先生的骨灰盒埋在了山陰的樹林裡。
開始填土的時候,忽然走神了很長的時間。腦子裡好像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在想。
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下去了。連帶着土坑裡那枚原本晶瑩剔透的藍寶石領扣,都變得黯淡無光了。
被樹苗糾結的根須蓋住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一帶沒有遊人,隻有野樹自由生長。蘇格蘭一開始總是很擔心,那樣小的樹苗怎麼跟周圍的大樹搶陽光,會不會長蟲,要不還是換個地方——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識到,那棵樹已經長得比他都高了。
那是不需要他照管也能好好長大的樹。
就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從出生到死去的林先生。
永遠留在了五年前。
蘇格蘭對那一天的了解,基本來自知情人的事後轉述。
他知道那天晚上大石信久死在了FBI的車隊裡。自深空呼嘯而來的子彈,同時轟碎了車窗和這位日本公安高官的腦袋。
FBI方面給出的解釋是,大石信久被他們查出實為代号“吉野杉”的犯罪組織成員,為了免罪簽下協議,自願作為污點證人配合調查。
隻是這協議還沒來得及履行,就被迫終止了。彈道報告顯示這一槍來自千米之外。組織裡有這種水平的狙擊手,當時還正在曼哈頓……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報複。
那之後真是一片混亂。
FBI和紐約警察在互相甩鍋指責對方洩密,日本公安凍結了大石信久名下的所有資産,全面排查他的活動軌迹和接觸人員。上上下下牽連廣大,不少卧底和線人都被迫立刻轉移了。
組織這邊更是腥風血雨。
大石信久叛變,最為難辭其咎的朗姆連夜趕往那位先生的隐居地求見,卻吃了個閉門羹。等到貝爾摩得把消息傳回組織,聞到味的其他元老趁機發難,内部權力風暴的強度,對琴酒在外面搞的大清洗也不遑多讓。
零和大石信久有私交,理論上是最危險,最應該立刻脫離組織的——但那時零拒絕了。
“要是出賣我,他的仕途就完了。他會捏住我這張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打出去。而且,在其他可疑人員都馬上失蹤的時候,選擇留下的我反而更為值得信任,不是嗎?”
發來了這樣一段消息後,零單方面切斷聯絡,帶着身受重傷的庫拉索回到了歐洲。
他的判斷是正确的。朗姆不但沒有懷疑到他頭上,也沒有追究他任務失敗的責任,而且大大褒獎了他的忠誠,開始重用他——實在是沒人可以用了。
琴酒的怒火席卷大洲大洋,而且微妙地和朗姆的勢力範圍大面積重合,結果就是朗姆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元氣大傷。
但琴酒确實師出有名。朗姆最後也隻能捏着鼻子認賬,開始了葷素不忌的大擴招。
在世界波濤洶湧的時候,港島的那個小房間如同一葉扁舟,安安靜靜地停在靜水之中,察覺不到外面的狂風大浪。
說是地牢,其實條件比組織的一些鄉下安全屋還要好。房間整潔,環境安靜,送餐打掃都有人定時做,甚至牆角還放了一盒甯靜的柑橘香氛。
除了不能自由活動和聯系外界,簡直就像是在度假一樣。終于從看守那裡拿到手機,準備按計劃聯系家人“付贖金”的時候,蘇格蘭的心情還相當平靜。
——直到他登陸行動組的内部平台,看到了幾天前堆積如山的通知。
再之後,終于徹底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已經是站在那片焦黑廢墟前的時候了。
林先生的運氣還不錯。在大火燒到他坐着的那堆紙箱之前時,旁邊的架子先塌了幾座,形成了一片隔火帶,所以身體沒有燒焦。
呼吸道裡也沒有灰燼,緻命傷在胸口。看照片裡安詳的神情,死前并沒有受太多罪。
“屍檢報告在這裡,你要的毛發樣本也在這裡了。”
那個叫卡洛斯的線人把一大包東西拍到他懷裡,回頭就鑽上了自己的貨車。
蘇格蘭沉默地注視着前方忙忙碌碌,正在清理廢墟的工人們。
這座港口業務繁忙,不能平白閑置這一塊地方。沒過多久,這裡就會被推倒填平,粉刷一新,再建起另一座倉庫,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得溜了。萬一你們那位Gin先生明天醒來覺得這裡沒打掃幹淨,又殺回來一趟……我可還有老婆孩子要養。”
線人從車窗裡探出身來,對着他揮了揮手。一道眩光閃過,蘇格蘭閉了閉眼,然後才重新睜開。
是戒指。反射了清晨的陽光。
他記得萩原也有一枚戒指。是林先生給的,珍重又炫耀地戴在中指上,被指出來的時候笑得分外燦爛,就差現場開個屏了。
去年在草津見到的時候,就戴着那枚戒指了吧。說什麼自由不自由的話——不是自己率先跳進了束縛的墳墓去嗎。
那個FBI也古古怪怪的。問他是不是同樣正要跟林先生結婚,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