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喧鬧人聲都消失了。星夜燈花的奢華景象仿佛一幅囊括天地的拼圖,這一刻無聲無息地顯露出它們塊塊契合的黑色間隙——然後塊塊分離,墜落下去。
表面消失以後,剩下的就是内裡純然的黑暗。
林庭語獨自站在黑暗中間。
地面的感覺很奇怪,比起堅實的土地或者磚塊,更像是帶着彈性的什麼物體。一定要形容的話,反倒像是什麼活物的皮肉,薄薄的一層覆蓋着,踩起來甚至能隐約察覺到底下的粗壯骨骼。
他蹲下去,輕輕撫摸着那光滑的、屬于動物鱗皮的表面——
“Basilic?”
仿佛應和着他的呼喚,腳下的物體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行進的姿态不是直線,而是大幅度的左右搖擺。林庭語在那幾次進入黑蛇體内的短暫經曆中,已經很熟悉這種S型的運動方式了。
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世界的深處也開始泛起細微的光。周圍幽暗的深空中,逐漸浮現出無數面大大小小的電子屏幕。
它們的邊框極為輕薄,幾乎隻有一道細線。旁邊沒有操作按鈕,也不需要——它們開始亮了。
無數個相同或不同的場景在屏幕上呈現出來,相同或不同的人的身影,在其中活動着。遠遠近近的屏幕散發着明暗交錯的光,落在黑暗的世界裡,如同浩瀚的星海。
林庭語經過了一面足有他那麼高的屏幕。半張臉占據了屏幕的大部分,嘴唇一張一合,明顯是在說話,但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也确實不應該聽到聲音,否則宇宙應該吵鬧得像菜市場一樣吧。
這些……都是Basilic保存的記憶嗎?
難怪他沒有辦法全部想起來。沒有誰的大腦能存儲這麼龐大的信息,哪怕AI也不行——服務器的容量是有限的,分配到每個“角色”上,就更小了。
林庭語注意觀察了一陣,然後發現這些屏幕的邊框顔色存在差異。大部分的屏幕都是金屬一般的銀白邊框,但其中一部分屏幕,邊框流轉着輕快的綠色光芒。
他想起日野驅憑空畫出的那些字母,有了一個猜想:“……那些綠色邊框的屏幕,是我存的嗎?”
蛇類的咝咝聲從前方傳來,仿佛是一種肯定。
“其他的,是從你自己的角度,觀察和存儲的嗎?”
同樣頻率的咝咝聲再次響起。
作為設計出來用于發現異常的智能體,黑蛇Basilic負責監控這一整個世界。
為了減少能耗,也為了規避風險,它平時很少外出活動。
但這沒關系,蛇的眼睛從不閉合。Basilic可以在潛伏中保持錄制周圍的環境變化,調用風控大模型進行逐幀的細節檢查。
這也就意味着,它的空間裡能容納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
觀察世界是Basilic的主要職責,它首先要保證執行任務所需的存儲空間。因此能分給林庭語的部分,就不算太多了——但也足夠讓他保存下無數次死而複生、生而赴死的曆程。
“我曾經來過這裡嗎?”
這一次沒有蛇類的咝咝聲響起,Basilic用沉默表達了否定。
蛇沒有聲帶,更無法用複雜的語言交流,設計Basilic的人自然也不會在這種多餘的功能上浪費資源。反正它隻要發現異常,打個标,就算完成任務了。
而且蛇本來也是互動性很低的動物。除了被本能驅使着捕食和交尾以外,甚少進行社交活動,就更不需要進化出什麼表達的能力了。
這可真是有點棘手。林庭語思索了一下,記起自己曾經在港島的下水道裡,成功跟松田陣平對話過——雖然那種如同心靈感應一般的聯系,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建立起來的。
總不能是因為他當時咬了松田陣平一口吧。現在Basilic這個體型大小……咬一口他可能就要直接重啟新生了。
啊。
他當時咬了松田陣平一口,不會被當做風險警報發出去,招來麻煩了吧。
雖然在後續的時間線裡,松田陣平仍然頭腦清醒四肢齊全,看上去不像被逮回去操作了什麼……總之出去以後,還是問一問比較好。
一塊屏幕這時恰好經過他身邊。
年輕的警察先生卷發蓬亂,還沒有日後那種警視廳明星的淡定神氣,而是滿臉焦急地奔跑着。偶爾停下來,對路邊的一個或幾個人問話,然後又失望地離開。
黑蛇繼續向前遊動,很快,這面屏幕就看不見了。又過了很長時間,另一面近到足夠看清的屏幕才從右前方靠過來。
還是松田陣平。下一刻消失在爆炸的煙霧和烈火裡。
林庭語按在蛇身上的手指驟然收緊。然後他立刻松開手,擔心抓痛了黑蛇——不過好在鱗甲足夠光滑堅硬,他的貿然舉動,大概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蛇類的咝咝聲換了個舒緩的節奏,似乎在安撫他。
接下來,更多的屏幕掠過他們四周。
黑蛇一直跟這些屏幕保持着距離。但是星海越來越密集,從無序的散落開始聚成明亮的漩渦。而他們在朝漩渦中心行進,不可避免地偶爾要接近其中一兩面。
于是林庭語能看清的屏幕也越來越多。大多數屏幕上的場景他都見過。隻是上面發生的事,他基本沒什麼印象。
這些場景裡,明顯是港島和日本的景色最多。美國隻有紐約和拉斯維加斯,法國看上去更是隻有朗姆那幾個基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