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承着這個強大的信念,一群一把年紀的人哼哧哼哧地連追十裡地。皇天不負有心人,倒了一路黴,衆人總算是看到了轉機——
懸崖。
懷罪自然也看到了,連忙刹住腳步,腳下的碎石從崖頂滑落下去,再聽不見動靜。
“好高……”她心頭一凜。
身後人漸漸追了上來,見是懸崖,一個個露出了得逞而又氣喘籲籲的笑容。
“跑啊……你倒是……接着跑啊!”
“這懸崖可足足有……有百丈高……掉下去……摔,摔死你……”
他們也不急了,一個個獰笑着悠閑地慢慢走過來,時不時被風嗆一嗓子,咳好了再繼續接着獰笑。
退無可退,懷罪看了一眼崖底,然後擡眸看向身邊的鬼。
“你怕麼?”
“不怕。”
語氣很堅定,聽音色像是個男子。
彼時天光正好,微風正好,懷罪向他揚起一抹笑,然後攥緊了他的手腕,兩鬼就這麼直直地,飛蛾撲火一般,縱身躍下了百丈懸崖。
徒留身後衆人瞠目結舌,大眼瞪小眼。
***
睜開眼的時候,是熟悉的陰森幽暗,耳邊三途河流水淙淙,身側彼岸花豔紅如火,懷罪釋然地松了口氣。
回家了!
躺在三途河畔,她的心情似乎很好,扭頭去看身邊人:“你還好嗎?”
他是鬼,本就走過一次鬼門關,如今又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跳下來,難保不會勾起他第一次去世時的陰影。
那鬼卻沒被吓着,聞聲轉過目光來,定定地看着她:“我沒事。”
那聲音很年輕,懷罪注視着他的眼睛,隻覺得澄澈明淨,像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
她忍不住好奇:“你一個鬼,怎麼平白出現在人間?青天白日還現了形,被人抓怎麼都不知道跑的?”
缯布遮蔽了少年大半張臉,他似乎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麼回答,隻一雙眼睛流露出幾縷心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懷罪又想起了那個鬼卒,黑白無常兩位大人既然能忘記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勾魂這事隻有兩隻鬼幹,難免會有疏漏。
所以這種關鍵時刻,就該冥王出來安撫子民了!
懷罪沖他友好一笑,湊近些,極認真地輕拍了拍他:“放心吧,我會對你負責的。”
少年的眼眸裡萌生出光彩:“真的嗎?”
“當然!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貼近他的耳朵,悄聲道,“其實……我是冥王。”
“你就是冥王?”他驚訝地重複了一遍,“你就是那個至高無上、無出其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冥王殿下?”
懷罪很臭屁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是冥界的主人,冥界上上下下都聽你的号令?”
“嗯……差不多吧!”她想了想,覺得不太妥,又加了句,“不隻是主人,也是所有鬼的公仆。所以啊,你盡管放心好了!不管你是失去記憶了,還是想回家了,隻要是我們冥府出的纰漏,都一定會全力彌補的。”
聽聞這話,少年輕快的語氣明顯黯了黯:“我什麼都沒有忘記,也不是誰的纰漏,我僅僅隻是我自己而已……”
這就更皆大歡喜了,看來冥府的事務做得很好!懷罪滿意地笑笑,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彼岸花瓣,而後向他伸出一隻手——
“相逢即是有緣,餓了吧?我帶你嘗嘗冥王宮的飯菜。”
少年眼裡亮起微光,搭上她的手,緩緩站起了身。
他個頭挺高,懷罪也是才發現。少年的眼睛看着稚嫩,眼尾微垂,像隻溫馴的狗,沒想到一站直,比她還要高出大半個頭。
她當即落寞地喪着腦袋——算了,蘿蔔禁令還是改到半月前執行吧。
以此明志。
“你怎麼了?好像不太開心。”
身邊人發了問,懷罪當然不好意思直抒胸臆,連忙哈哈一笑轉了話鋒。
“你也知道,我們是在凡間相遇的,但是吧……”她做賊心虛地壓低了聲音,“我是偷偷跑出去的,後土娘娘泰山君地藏王他們怕是早就等着要逮我了,一會兒見了面或許會發脾氣,要是遷怒于你,你可千萬千萬别放在心上!”
她說的時候好一通手舞足蹈,少年睜圓了眼睛,不置可否道:“他們這麼兇?”
看着他的眼睛,懷罪不難猜想,缯布之下,他的嘴巴也一定張得大大的。
“不兇的,他們都是嘴硬心軟的好鬼,并不是真的在生氣。不過……過程可能會有點難熬,雖然他們從沒向我發過脾氣,但平日裡旁敲側擊,我也從其他鬼那裡聽說過幾句,據傳聞……”
她停下腳步,一字一頓道:”很,是,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