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幹嘛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懷罪腦袋一偏,一頭栽在比祁腿上,這才朦朦胧胧睜開了眼睛。
“慈恩!”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欣然道,“你來啦!”
慈恩從兩人身後過來,看他們湊得近,還以為在說什麼小話,走近了才發現不是,當即面色一赧,慚愧得連連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驚擾冥王大人清夢,慈恩有罪……”
他的語氣慌張而無措,像是犯了什麼天大的罪過,慘白的臉竟也生生漲得微紅,好像一個不恭敬,冥王就會從天真無邪的少女變成兇神惡煞的鬼面,一耳刮子拍爛他的頭。
“沒關系的!”
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懷罪也沒打算放在心上,微笑着向他連連擺手。誰知慈恩見了,愈發内疚,根本聽不進去,就在他過意不去、撩袍欲跪下之時,懷罪一個箭步沖上前攔住了他。
“小事而已,我本來就是在等你,真的沒關系的!”她安撫他道,“況且我打瞌睡在先,你是客人,論起來我才是真的不恭敬。”
慈恩擡起頭來,眼角見了淚花:“冥王大人為我的事費心勞神,慈恩該死……”
“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是冥界子民,這是我的職責。”這一刻,懷罪對冥王一職的敬畏之心達到了巅峰,循循善誘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就是街坊四鄰都會相互玩笑幾句,你不過是說了句話而已,不必這麼苛責自己的。”
“真的嗎……”慈恩感動了。
“當然是真的!”她睜圓了眼睛,堅定地點點頭。
“多謝冥王大人……”
懷罪堪堪松了口氣,然而剛背過身去,身後撲通一聲,慈恩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跪下來,殺了她個出其不意。
“又怎麼了?”懷罪吓了一跳。
他目光堅定,靜待懲罰一般認罪道:“慈恩有罪,請冥王大人發落。”
“真的隻是小事而已,”一聽如此,懷罪耐心地再次安慰他,“我不放在心上,也絕對絕對不會派人追殺你的,我發誓!”
慈恩抿唇不語,緩緩低下了頭:“不是這件事……”
那還能是什麼?
懷罪細細地将來龍去脈都回顧了一遍,絞盡腦汁,卻還是沒能找出他的錯處。
雞蛋裡真的已經挑不出骨頭了!
于是她直接開口問:“你有什麼罪?”
慈恩瞑目咬着牙,一副甘願受罰的歉疚之相:“方才……我是翻窗進來的……”
這……
以慈恩這麼個剛正不折的性子,說句話翻個窗都成了罪大惡極,恨不得拱手奉上頭顱——懷罪歪了歪頭,忍不住想,既然如此,會不會流罂并沒有他口中那樣卑劣,一切的一切,隻是因為他對于品性的要求過于嚴苛呢?
再看,慈恩的眼眸依舊炯炯如烈火。
懷罪忍不住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至剛易折,怪不得年紀輕輕就入了鬼門關……
她蹲下身來,視線與他相平,語重心長地勸慰說:“慈恩啊,我的心眼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小,不至于因為翻個窗就讓你灰飛煙滅的。地藏王威名遠播,想想他就知道了呀,在六界,冥界真的算是個以和為貴、普度衆生的光明所在了……”
雖然看不見什麼光,但無傷大雅。
“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地藏[1]。地藏王以救度鬼魂為職責,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坐于千葉青蓮花[2]。錫杖代表愛護衆生、我行精嚴;如意寶珠代表滿足衆生之願[3]。所以啊,道聽途說不可信,眼見才為實,冥界其實很好的,大家都是善良的鬼!”
“當真?”慈恩不自覺紅了眼眶。
“比真金還真,”見他心緒有所松動,懷罪順勢笑着扶他起身,盛情邀請道,“歡迎來冥界做客呀!”
很可惜,這句話慈恩沒有接,而是繼續上一個話題:“冥王大人不問問我為何沒有叩門而入,卻選擇翻窗進來嗎?”
懷罪一愣,雖然她對這個問題的興緻不高,但又不忍心辜負,畢竟自己剛才的一番盛情就被忽視了。
“對哦!”她拉高聲量,裝得惟妙惟肖,“你為什麼不走正門而是翻窗進來呢?”
慈恩正要開口說話,比祁坐不住了,酸酸地湊上前來打斷:“我也想聽。”
慈恩看着他,稍稍不解了一下,當然,也僅限于那麼一下。
“其實我并非存心擅闖,隻是正要叩門的時候,不巧撞見了巡夜的守衛,兩隊相向而來,為了不被他們發現,這才不得已失禮的……”說到此處,他看向懷罪,“冥王大人,你信我,我所言句句屬實!”
“嗯嗯嗯,”懷罪沖他扯出一抹笑,“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笑完,她轉身呼出一口氣,拉着比祁的手趕緊回去坐下。
水至清則無魚,太過知恥的人,不容易哄啊……
身後,慈恩擦擦眼淚,似乎還在為冥界有這樣肯聽臣民之言的明主而感懷。
“冥王大人整日待在魔宮之中,千萬要顧惜自身安危……流罂城府深厚,心狠手辣,大人您……”
他本想說“大人您是鬥不過她的”,然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挑挑揀揀一番,換了個委婉些的說辭——
“您萬不可掉以輕心。”
“可是……”一天下來,懷罪對流罂的印象其實還不錯。
她定定地回憶着,道:“我覺得魔尊人好像還挺好的,招待得很周到,又體貼入微,言辭也很得體,不像是個窮兇極惡的啊……”
懷罪掰着手指,認真地細數流罂的可取之處。
“殿下,”慈恩痛心疾首,忍不住擡高了聲音,“人不可貌相,你之所以看到這些,是因為這正是她想讓你看到的。如今沒有利益糾葛,她可以對你和和氣氣的,一旦局勢生變,什麼都不好說,莫等到刀架在脖子上才看清她的真面目啊!”
“這……”懷罪遲疑了,微微皺起眉頭。
然而,在這種關鍵時刻,她的腦海裡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流罂那張美絕人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