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了半晌,見人群走遠了,兩人才從巨石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來。
上午入的秋月崖,日光西移,如今已是下午的光景了。走了幾個時辰,幾乎沒怎麼停過,也不曾吃過什麼東西,懷罪覺得又渴又餓,靈魂空虛得快要隻剩一張皮。
空谷之下,懸泉瀑布飛漱其間,聲浪磅礴。她提着裙子一步步走到河畔,本想蹲下身掬口水喝,手都快湊到嘴邊了,卻不知何處陡然劈下一聲河東獅吼——
“給錢!”
駭得她手一顫,水登時灑了個幹淨。
比祁轉身遠眺,隻見不遠處,一小妖正哼哧哼哧地朝這邊跑來,年歲看着不大,但渾身長滿了熱騰騰的經驗。
“這兒的水如此金貴,你們難道想白喝不成?”人還沒到,小妖的态度就先一步遞了過來。
懷罪站起身,犯了錯的雙手忙不疊背在身後。同時又覺得蠻橫,忍不住争辯說:“水是自然之物,又不是辛勞所得,這也要給錢麼?”
小妖快步跑到他們面前,一面喘着氣一面振振有詞地說:“我們是這兒的住民,若沒有我們的辛勤維護,這兒的景色能這麼美,水能這麼清嗎?”
他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噎得懷罪一時語塞。
“一口一金。”小妖向她伸出手。
“我一口都沒喝!”懷罪趕緊搖頭。
既然山泉不能喝,比祁便問:“這周遭可有什麼飲水的地方?”
“有啊!”小妖驕傲地朝遠處一指,“我家鋪子就在那兒,一壺水兩百文,想喝多少喝多少。”
盡管數目仍然欠揍,但總算是聽到了個不以“兩”結尾的價格了,比祁和懷罪相視一眼,松了口氣。
一壺水,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繼續遊走在秋月崖這片生死難料的土地上——
少頃,随便找了個友好些的鋪子,掌櫃看起來還算親和,沒有扯着嗓子尖聲迎客。兩人心中深感欣慰,尤其是懷罪,正當她打算看看鋪子中的東西時,視線正中的一隻錦盒突然毫無征兆地動了起來——
掌櫃托着它轉了個極花哨的圈,姿勢站定的時候,眼尾微微擡起的弧度,下颌揚起的漫不經心的角度,以及發絲落下的絕美位置,都仿佛經過了精準的計算。
“小娘子,好眼光,一眼就看出了我們鋪子的鎮店之寶!”他對懷罪表示了由衷的贊賞。
“我,”懷罪擺手,“其實不是……”
“實不相瞞,我等這一日太久太久了!”不等懷罪解釋,掌櫃便打斷了她的話,“你就是這顆玉雪花貌丹真正的有緣人呐!”
突如其來的緣分讓懷罪一怔。
“玉雪花貌丹是我祖上留下來的方子,可助人容顔大增,對修煉也大有裨益,乃是男女老少鹹宜的寶物!”掌櫃說得無比真誠,“可惜啊可惜,每一代傳人一生隻能做出一顆。”
“這顆窮盡心血的靈丹妙藥,自問世的那一刻起,便帶有天生靈性,認主!哪怕是煉藥之人,也未必能入它的眼。”
掌櫃再看向懷罪,煞有介事地頻頻點頭,尤其是眼神誠懇,動容到幾乎能眨出淚花來。
“小娘子方才從門外進來,我便覺察出天邊有紫氣東來,玉雪花貌丹也開始生出異香,這可是難得一遇的百年奇兆!姑娘,你該有這福氣,你就是它命定的主人呐!”
世上竟還有這樣蕩氣回腸的淵源嗎?懷罪眨了把淚,虔誠地問:“多少錢?”
掌櫃的語氣同樣虔誠:“二百五十兩,一經售出,還不退換!”
饑腸辘辘地抵達一處食鋪後,懷罪又餓又累,已經饞得不行了,入座便迫不及待地點了碗招牌陽春面。
然而面呈上來,卻傻了眼——面碗足有她兩個腦袋那麼大,精雕細镂,舞鳳飛龍,可打眼朝裡看,面湯中遊曳的面條卻稀疏得可憐。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懷罪一筷子挑起,很認真地數了數。
未幾,她從碩大的面碗中擡起頭,隔着騰騰的熱氣告訴了比祁一個感人的數目:“二十三根。”
進門時見到如此大的面碗,還以為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如今卻卡在一個相當不懂事的面條數上,分都分不勻。
故事的最後,以懷罪含淚多吃了一根面條而圓滿結局。
小二的目光幾乎是釘着的,懷罪剛吃完,他便笑着迎了上來,兩手作捧,笑得燦爛:“白銀五兩。”
下山的時候,适逢無數遊人乘興而歸。小小的秋月崖滾水般熱鬧起來,許多現出本元的妖穿雜其中,同遊人一同載歌載舞。他們人身異面,彌散着獨有的妖氣,或蒼鷹,或猕猴,或山雀,或白鹭,在人群中尤為顯眼,也引得遊人紛紛側目,火熱地玩到一處。
“小娘子,給您問安了!”
肩膀被輕拍了一下,懷罪回過頭,見到了一個狐首女妖。沒等懷罪開口,她便熱絡地迎了上來,與懷罪并肩而立,笑得相當親切。懷罪受寵若驚,還以為是某個自己不熟悉的妖族禮節,跟着沖她欣然一笑。
“别看我,”狐妖擡手向兩人身前一指,“看那兒——”
順着她指的方向,懷罪轉過頭,看到了一個正搖頭晃腦筆走龍蛇的男妖。
“好了!”那妖落筆極快,未出多時,便将畫紙揭下,完完整整地呈現在懷罪面前。
不得不說,這妖的畫作還是可以的,從那些流暢的筆觸中,深厚的畫功和豐富的經驗可見一般。懷罪正打算大肆贊揚一番,卻不料,狐妖把畫遞過來,笑吟吟地将手在她面前一攤——
“二十兩,銀票還是現銀?”
回到随緣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暗得差不多了。寒風将兩人的身影吹得無盡蕭瑟,經過一天的摧殘,精氣神顯然不如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