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話音彌散,虞清遠身上的衣衫也一件件褪下去,很快,露出寬闊精瘦的胸膛——
薄衫之下,是無數密密麻麻的傷口,蟲豸般虬結糾纏,如鞭笞,如刀割,如斧鑿,一重疊一重,觸目驚心,渾身上下已不剩多少好皮肉。
視線正中,是方才碎玉劃出的狹長傷口,殷紅刺目,仍在不知疲倦地彌漫着血色。
懷罪屏住了呼吸,重新看向他。
虞清遠壓着聲:“吃人是禁術,修為漲得快,損耗也大。每吃一個人,身上便會落下一道拓印,昭示着我的報應。千百年來,我作惡多端,害人無數,我的傷疤,皆是咎由自取。”
他笑了笑,眉宇間有蒼白的荒涼,像是早已料到今日。
“我決定得了禁術的開始,卻無法決定它的結束。天地之大,不會有人愛我,妖族的身份注定我要終生囚困于此,以旁人的死延續我的生。”
他的喉結無聲滾了滾,月夜裡,漆黑的眼眸如映落光澤的金石,目光始終落在那張日思夜念的臉上,長久地不肯移開半分。
或許這是最後的凝視了,今夜之後黃粱夢醒,他再也無法像如今這樣,想見便可以見到她。
“既如此,”察覺到他沒有惡意,懷罪便也不再那樣警覺,抿了抿唇,問,“當初為何要走上修習禁術這條路?你後悔過嗎?”
後悔?
寂寂無聲的長夜裡,虞清遠也曾多次伏于窗台,沉默地思量過這個問題。
一千五百年前,龜公将他灌醉,用卑劣的法子逼着他破苞。縱使過了很久,他仍記得,那天的夜色很好,無風無雨,屋内香意正濃,紅燭羅帳,一切似乎都很完滿。
可同樣也清晰地記得,床榻下自己破敗的白衣,淩亂的情欲氣,周身薄紅的吻痕,轉過頭,身邊卧着一位年老肥腴的陌生人。
頃刻間,夜幕碎裂,心緒坍塌,他這不幸而絢绮的一生的開始,自那時便注定了。
天地造物鐘靈,白牡丹完美軀體的第一道傷疤,在心口,是自己刺的。可他沒能死成,利益牽系,龜公自是舍不得他死。後來,他挂牌無數,待客無數,俨然淪為了供人洩欲的軀殼,兜兜轉轉五百年,才得知當日被騙的真相。
五百年前,他就已經死過一次,五百年後無意中得知原委,死了第二次。
再後來,他修習了禁術,靈魂凝結成的第一道傷疤,來自于龜公的亡靈。
“做便做了,不會因為一句後悔而重來,也不會因為一句後悔而減輕我的罪業。”虞清遠凝望着她,眼睛裡閃着潺潺的光,“懷罪,你執掌冥界,應當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才是啊……”
這麼多年,死于牡丹衫下的,不乏冤魂,更不缺貪慕财色的欲求之人。逝者已逝,多說無益。
“有區别的,區别在于你的本心。”懷罪很認真地對他說,“有悔意才會有改意,有改意就代表你本質不壞,日後還有機會往生的。”
冥府千千萬萬的地獄裡,關押着無數厲鬼惡鬼,那裡刀山火海,日日飽受折磨,往生是他們最大的夙願。
可虞清遠卻嗤笑一聲,定下來,沉默地探入她的眼眸。許久,淡淡道:“若勢必要忘掉不想忘記的人,往生也不過是一世一世的輪回而已,又有何意義?”
他的目光深如潭水,直勾勾地望過來,卻流淌着清淺的憂愁,在心裡一遍遍地說,他不想忘記她。
可懷罪隻當他又是在耍弄什麼誘惑人的伎倆,揚眉加重了語氣:“我在同你說正經的呐!”
她問他後不後悔。
虞清遠學着她的模樣抿一抿唇,扪心自問,後悔嗎?他不知道。
吃人禁術讓牡丹生出了花刺,可以替他紮傷那些傷害過他的人。殺龜公,他不後悔。可與此同時,花刺凝成繭房,所愛之人即在眼前,再也不能好好抱一抱她了,這成了困頓一生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