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懷罪也發覺,對于玩樂和睡覺,南鬥宮的仙人們有着不容侵犯的迷戀。
起先隻是歲棠星君和頌白星官在努力分辯,場面隻如一壺溫吞的水,可後來火勢加大,滾水沸騰起來,水霧漸漸彌散到了一衆仙人身上,大家一同加入了這場毫無意義但十分吸引人的找茬大會中。
“看我幹什麼?我我這張臉清透無暇,乃是多年早睡晚起和遊手好閑滋養出來的,懷疑誰都沒有理由懷疑我!”
……
“我我我我……我氣血不足是因為近日偶感小疾,還沒來得及去尋藥王菩薩而已。”
“你有什麼大事?重要到連藥王都沒空去見?”
“我……我不是沒空,我是懶得去!又不是什麼大毛病,沒得耽誤我聞琴品茗……”
……
“你眼下這烏青可比舜華星君明顯多了,你昨晚睡了嗎?”
“我,我……沒睡。”
“嗯?夜裡不睡覺?為什麼?你幹嘛去了?難不成是修煉了一晚上?”
“怎麼可能!”一連串問炸得星君兩眼金花,面上仍好聲好氣地答,“其實吧,我是通宵在看一本奇書。”
“哦?如何奇法?”
“是個凡間的話本子,專門編排織女的,說織女和好姐妹下凡洗澡,卻無端愛上了偷看她洗澡還拿衣服威脅她的牛郎,愛得那叫一個死去活來,以至于委身于他,給他生兒育女,殊不知是那牛郎和老牛合謀。後來天帝實在心疼孫女,召織女回天,牛郎還急了,每年擔着兩個孩子上天去糾纏她……”
天呐,好可怕的故事!懷罪不敢聽下去,連忙閉目塞聽。
早前便聽聞凡人多有崇拜心理,将一些人視為心中神明,或是優伶,或為歌伎,或是舞者,或為樂人。這本沒什麼,但有些人心意扭曲,乃至跟蹤、上門、與人為惡,瘋狂到失去理智迫害他人的地步。
但願這不是真事,隻是織女姐姐的凡間愛慕者臆想出來的黃粱一夢。
就在衆仙争相辯解的時候,就在懷罪專心祈願的時候,司命星君沒忍得住,打了個不輕不重的哈欠。
衆仙立時停了下來,一個個扭頭轉身,極力追尋着哈欠聲的來源。司命星君見狀心如擂鼓,忙以手遮掩住嘴。
可還是晚了一步,在掩口之前,大家就已經發覺了他這個近乎禁忌的動作。
經此一役,懷罪已經可以預見司命星君被層層盤問的畫面了,上至每個時辰在做什麼,下至一個時辰眨了幾次眼都事無巨細。
暴風雨,來吧!
然而,衆仙轉頭見是他,似乎并沒有什麼觸動。某個小星官應當也是才來不久,天真無邪道:“司命星君打哈欠了!”
四下松快地笑了一聲,很快噓作一團——
“是司命星君啊……那算是情理之中了!”
“天上地下瑣事那麼多,他能活到現在就已經很不錯了。”
“哈欠而已,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在這件事上,衆仙一緻給予了司命星君可望而不可即的寬容。
司命星君讪讪一笑。
因為哈欠一事的調和,原先緊張的氣氛漸漸安甯下來。大家也不抓着臉色、眼圈和氣血繼續說事了,一個個憑案坐下,搶着一壺水争相狂飲。
懷罪相信他們是真的口渴了。
可是,這場風頭過去,原本應該被抛諸腦後的話題又關懷備至地折返了——
舜華星君再一次開口:“懷罪星官,你……”
多麼熟悉的語氣,多麼敬畏的話題,多麼膽寒的開場——懷罪身子頃刻間一歪。覺得自己這輩子鬥忘不掉這五個字了。
她手忙腳亂地想要給舜華星君續茶,可是情急之下茶盞和手都來給她添堵,盛了一半的盞子說翻就翻,也不跟她客氣。茶水傾倒在桌案上,鋪陳開大片水漬,尤像她此刻汗津津的心。
她傻眼了,正想去拂那水漬的時候,舜華星君輕柔地拉住了她的手。懷罪不禁回頭,對上了星君那雙翦水秋瞳。
“懷罪星官,你……”她不疾不徐道,“你和比祁,今日沒有什麼旁的事吧?”
這是什麼意思?藏着什麼要義?該怎麼回答?如何作答才算妥帖?
懷罪想不出答案,茫茫然應她的問:“好像……沒什麼事……”
此番回答極中舜華星君的意,她暗自叫了一聲好,親熱地來挽懷罪的手:“太好了!知道你們交情好,昨日也不知你們是否有旁的安排,沒問你的意思就把比祁帶走了,是我們欠考慮了,或許惹得你悶悶不樂,或許害得比祁左右為難。可懷罪星官你千萬要相信,我們絕不是有意為之……”
舜華星君的口才很好,嘴裡不住地吐出字來,清晰又順暢,一點不磕磕絆絆。懷罪能感覺到她的真誠,卻隻覺得言語在耳畔越來越模糊,一句歉疚的話都沒能完整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