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将盡,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籠罩着一層肅穆的色彩。戰士們踏着血河,拖着同伴的屍體。野狗在不遠處蠶食,血腥味彌漫在他們的鼻尖。刀傷的疼痛已然麻木,疲倦的睡意也消失殆盡,支撐着他們行動的唯一力量就是近在咫尺的勝利。
看多了生死,此時此刻,沒有誰比他們更希望戰争的結束。
月亮斜挂在天上,天邊還沒有出現一絲亮光,山谷上空已然有兩隻飛鷹在詭異盤旋。沈淮望着天,忽然伸手道:“給我一把弓。”
方允河的馬在原地踏了兩步。方允河解下自己的弓箭:“你要射鷹?”
沈淮朝天拉滿弓,忽然又把弓對準了對面的山。他内力渾厚,那一箭氣貫長虹,帶着勁風射向對面。但是光線太暗了,無人知曉這一箭究竟有沒有射到對面的山。
一個修長的黑影在他的箭風之下,奮力蹿進墨綠染就的樹叢之中。
方允河定睛一看,毛骨悚然——竟是一匹黑狼!
“看來納葵的守備軍就在對面山上。”沈淮放下弓箭,“他們手裡有狼。”
“怪不得叫狼首軍,他奶奶的,竟然養狼。”方允河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淬了一口,“你讓我殺納葵我都沒意見,但這毛茸茸的畜生我看着發怵。”
“放心吧,它看你也不會覺得可愛。”沈淮朝他笑了笑,眼中卻沒有笑意。
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是沒忘記,天一亮,他的聘禮就要飛了。而他現在,連哈依的毛還沒摸着。他必須找個突破口。
他忽然勒緊馬繩,朝狼的方向奔去:“讓你的兵在這裡掩護我。”
方允河瞪大眼睛:“你瘋了?你真要孤身去找納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沈淮的耳畔起了風聲。
他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方允河罵了一聲,莫名紅了眼睛:“你他媽要是死了,我怎麼跟荀安交代!我怎麼回順都向聖上交差!”
回答他的是山間的風聲和濃霧一般的墨色。
夜晚是狼的主場。盡管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可群狼依舊在悄無聲息地行動。它們的身影猶如鬼魅,一不留神就能咬斷所有入侵者的喉嚨。
沈淮下馬前行。他能感受到狼濕漉漉的鼻子嗅着他的衣衫,鋒利的牙齒剮蹭着他的腳踝。嗚咽的警告聲不絕于耳,仿佛在提醒他每向前走一步,離萬劫不複就更近一步。
守備軍奪了他的馬,繳了他袖側的刀。上來兩個人雙手擒住他的胳膊,将他往陌生的營帳裡帶。帳中的燭光搖曳,斑駁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比鬼還要長。
一匹毛色雪白的狼趴在地上,安靜地舔舐着帶血的人骨。
沈淮的頭剛剛擡起,背後一個影子就倏然蓋過他的頭頂,緊接着淩厲的一腳将他整個人都踹倒在地!
沈淮感覺五髒六腑撞到了一起,渾身炸裂似的疼痛。一股強烈的鐵鏽味在他口腔和鼻腔裡蔓延。他硬生生壓下了那口血。
納葵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手裡轉動着一把彎刀。燭光讓他的半張臉掩蓋在黑暗之中。納葵比沈淮想的要年輕許多,至少他到現在為止還沒見過一個沒有胡渣的冗南人。腳底是狼的低吼聲,納葵古銅色的手掌拍了拍狼的頭,用沈淮能聽懂的話道:“去吃了他。”
狼得了令,垂下尾巴邁步走了過去。沈淮能聽見狼的腳趾在地上摩擦的聲響。
一聲,兩聲。
“葬身狼腹嗎?”沈淮啐了一口血,輕蔑地笑了,“抱歉,我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
白狼動着鼻子過來嗅他。似乎是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狼頓住了,坐了下來。
沈淮擡眼道:“你家這狼,怕我?”
納葵道:“花螺不吃死人的肉。在它眼裡,你是個死人。”
神了。沈淮心想,他是穿過來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确不是活人。沈淮艱難地伸出手,摸了摸狼的腦袋。狼的眼裡閃過一絲兇狠的神色,一口咬住他的虎口。
就在沈淮以為自己的手保不住時,狼又蓦然松開了口。
它的确不吃沈淮。
“你已經到了連狼都厭煩的地步。”
寶座上的納葵站起來,滿頭的辮子因他的動作滑落至胸口,像是無數條扭動翻滾的毒蛇。
“我沒辦法讓全世界都喜歡我。”沈淮一笑,“但我可以輕而易舉讓全世界都讨厭我。”
納葵綻開一個危險的笑容:“你爹沈樾和你一樣,十分明白這個道理。”
沈淮冷下面容:“當年通州一戰,背後另有隐情。你不配提我爹的名字。”
“沈氏一族無罪又怎樣?隻要你們大順朝廷覺得有罪,那你們便有天大的罪過。”納葵誇下台階,道,“讓沈氏滅門,能息民憤。明白了嗎?”
沈淮咬緊牙關,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納葵一腳踩在他的腦袋上:“無論什麼原因,沈氏必死。你隻會是千古罪人。”
“把你的髒腳從我頭上移開。”沈淮冷着言語,一字一句道。
他不喜歡“千古罪人”這個稱呼。
納葵松開腳,卻一把捏住沈淮的脖子,将人從地上一把撈起來:“髒的是你不是我。聽聞你們大順新任的小皇帝特别喜歡你。可我怎麼看着,你長得也沒有那麼盡興?”
哈?沈淮好不容易醞釀的怒氣被他這句話弄得有些刹不住車,差點沒兜住表情。
不是兄弟,劇本和cp都換了,你怎麼還在按古早劇情走?
按照原本的劇情,他隻身前往納葵大營,不久之後主角攻薄枭會來救場,與納葵的狼首軍交戰。屆時,他會發現當年沈氏一族被人背叛的秘密,替家族平反昭雪。自從他抛棄書裡的感情線時,整個劇情就因此發生了改變。沈淮目前也是在盡量不崩主線的情況下走着劇情。他實在沒想到,在此等情況下竟然還有npc兢兢業業地按照原本的劇情走流程。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不過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必須得說什麼。畢竟納葵看他的眼神,說不上清白。
“……”
“你們在做什麼。”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淮心想,救場的終于來了。他餘光一瞥。
來者身量修長,鼻梁高挺,煙灰色的衣衫松散地披散在身上。半張臉被掩在面紗之中,看不分明。不過就算看不見他的面容,沈淮也能猜得出來:這位,就是卓依。
納葵的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