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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似有前緣(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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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吃了教訓,知道冒冒失失地殺人隻會讓她淪為衆矢之的,不能替她赢回顔面,于是想出來一個殺人不見血的計策。她搜集成俊大量的罪證,打算用刑場和屠刀結束她的性命,但事到臨頭,母親又後悔了。成俊過去不止一次羞辱過她,難道她就用一個劊子手輕松結束成俊的性命?那太便宜成俊了。她要玩弄成俊,像貓玩弄老鼠,玩膩了再咬斷她的喉嚨。”

“她寄給成俊一份寫滿罪狀的案牍,脅迫成俊答應她的要求——去遼西郡,運送那一年秋天的軍糧。遼西郡緊鄰匈奴,每到秋天馬肥草衰,那裡的太守就得應對兇狠的匈奴人。我母親讓成俊帶着豐厚的糧草趁着秋天去遼西,未必是想立即結束她的性命,大約是想在殺她之前好好玩弄她一番。畢竟成俊也這麼做過不是嗎,給人希望,再親手吹破幻夢,看活人像像死屍一樣站在秋風中。”

“不過成俊的運氣比我母親想的要差,因為那一年的遼西太守新到任不久,老母嬌妻都留在京師,成俊稀裡糊塗和那兩個人一道上路。為了應付即将到來的冬天,匈奴帶了一萬多騎兵也趕到遼西,沒成想還沒和太守交戰,就先把太守一家老小全劫持了。成俊殃及池魚,也被一道兒帶走,隻不過她天生不肯吃虧,在被俘虜之前把運送的糧草全燒了。這和燒她姊妹屍體倒是如出一轍,她姊妹死得凄慘,陪葬稀薄,成俊将屍體挖出來後原本想着改葬,後來怕我母親報複掘墳,幹脆一把火燒成灰撒到老家河裡。”

劉徹感慨,“真是倔強脾氣,她要是男人……”

阿嬌追問:“她要是個男人,難道會比絕大多數男子強?”

“不,”劉徹斷然否定,“她要是個男子,不管是經商還是走仕途,對他人來說都是一場災厄。”成俊其實和館陶、王夫人、死去的景帝是一路人。這個可怕的念頭一旦在腦海升起,就再也揮之不去。那種可怕的痛苦和懷疑重新統治劉徹多愁善感的心靈。他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麼父親會選擇七歲的他,而不是用更年長的河間王、江都王去取代栗太子劉榮。

在内心深處,劉徹一直質疑他的親生父親劉啟。景帝劉啟在十二歲時就用棋盤砸死了他的族兄吳太子,石頭磨成的棋盤鈍且沉重,劉徹簡直不敢想象父親是怎麼掄起石盤。一下一下砸死人的。在成年之後這位父親殺死了他的長子,這位友愛的兄長……又疑似謀殺了他的弟弟梁孝王。

在被劉啟抱上太子位前,劉徹曾一度認為那是因為劉啟愛他,但越到後來他越懷疑這一點。廢長立幼的代價太過高昂,七歲的孩子根本不能确保他一定能活到成人,劉啟的孤注一擲到底是因為看好這個兒子,還是幹脆隻是把天下當成他的私産,于是盡情揮霍?

他在情感上極力否定後一種可能,但在蒙着灰的現實中認為前一種可能實在虛無缥缈。他作為天子的通天冠,就是在女人的肚皮上摘得的。館陶公主用女人讨得弟弟的歡心,王夫人用她和妹妹青春婀娜的體态換來景帝的憐愛。至于慘死的栗姬,她如果沒有因為生育失去富有光澤的肌膚,那她或許可以笑到最後。

漂亮的女人拿來漂亮的玉玺,心不在焉的皇帝驟然選擇年幼的兒子。在那之後,他為了不成為下一個舉棋不定的趙武靈王,一次次在新太子身上加注,最終将他推向皇位。

劉徹緊閉着眼睛,不想繼續想下去,但眼前還是浮現出館陶公主和王夫人的身影。

他覺得館陶會忽視成俊是因為她們其實是同一面鏡子,就像眼前這柄銅鏡,昏黃的鏡面後就是精美的花紋,強烈的愛恨和旺盛的報複心将這面鏡子緊密的銜接好,以至于不像是胎記而更像是裝飾的珠箔。

王夫人會一眼看破成俊的秘密,也是因為她們是萍水相逢卻緣悭一面的故人,她和成俊都是饑腸辘辘、不知滿足的怪胎和饕鬣,她們之間唯一的區别是王夫人要整個天下,成俊隻能通過倒賣糧草、铠甲和武器,發國難财來舒緩自己餓得辘辘作響的脾胃。如果給她們選擇的機會,她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上賭桌,隻為一啖盛宴,君臨這可能被她們□□燒成廢墟的天下。

而這天下之所以隳壞,就是因為她們這樣的人太多了。她們不對任何人負責,貪婪、固執、任性、蔑視人間的一切道德和律法,肆意妄為地挑戰作為人的底線,可是在她們三個人當中,還是赢得勝利的幸運兒更多。

是誰縱容了她們?是不顧人民死活陵墓“穿三泉”的秦始皇嬴政;是一把火燒毀長安城、坑殺二十萬秦國士卒的西楚霸王項羽;是将三十二萬大軍抛到白登山,自己帶着千餘人逃出生天的漢高祖劉邦。他們用自己的所作所為告訴千千萬萬的人,隻要你夠自私自利、夠殘忍無恥,你就會赢到最後,哪怕你身死國滅,也堪稱枭雄。

想到這裡,劉徹反而平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并不比那四個男人、三個女人差。他看向阿嬌,如果把他比作一隻猛獸,那他在最開始其實生長在阿嬌的牢籠裡。他吃的牛羊肉、喝的水、享受的陽光雨露,一大半都來自于與眼前這個女人的婚約。因為她,館陶公主堅定地站在自己身後,也是因為她,窦太後才對前朝發生的易太子風波選擇置若罔聞,可是當他爪牙鋒利,他還需要自己這個表姐嗎?

窦太後總會死的,今天不死明天死,明天不死後天死,他遲早要成為一個叱咤風雲的天子,曾經庇護着他,給他護身之所的牢籠也會限制他歸山的雄心和身手。那些充滿柔情的撫摸、滿是誘惑的吻和呵護,也全部化為鐵索和鐵鞭,打在他的良心上。如果劉徹是一個知道感恩的人,那他應該聽從良心的召喚,對妻子忠誠。

可是忠誠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如果商湯對夏桀忠誠,那他不會據有天下;如果周文王對纣王忠誠,那他的天命從何而來?秦楚等七國曾經都是周朝的臣子,但是當他們強大起來,誰會對弱小的周天子俯首稱臣?楚王對周王叫嚣:“爾母婢也!”其他諸侯聽了不也在背後偷笑嗎?

丢掉那些無用的謙卑和良心,劉徹隻覺得自己重新變得堅定強大。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要成大事的人,就像莊周說的“竊鈎者誅,竊國者諸侯”,他既然生來就是王侯,那他隻會是個高明的屠夫和竊賊,而不是一個下賤的、女人一說話就唯唯諾諾聽從的凡夫俗子。

他可以饒恕阿嬌多年來對他的粗暴态度,甚至可以對她的背叛行徑裝聾作啞,但他絕不會和她生兒育女,讓一個可能畸形的孩子戴上通天冠,成為下一任大漢天子。劉徹看着阿嬌,心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我一個皇帝,頭上卻有四個女主人,歲月會帶走衰老的窦太後,可是誰能帶走王太後、館陶公主和阿嬌呢?”

這個可怕的念頭一起,陰謀和詭計就像鬼魂一樣死死糾纏着劉徹。他以為自己會因為這種可怕的想法而心生恐懼,沒想到内心深處生出的卻是一種更深的竊喜。傷害自己親人的可能沒能讓他自我厭棄,反而讓他從長久的忐忑中生出平靜。劉徹像藏着風浪的大海一樣收斂了自己所有外在的情緒,他深出一口氣,問阿嬌:“成俊最後是死在匈奴人手上了,對嗎?”

“是,”阿嬌回答劉徹,“她活的像個恥辱和笑話,但是死的像個英雄。匈奴人帶着遼西太守的母妻去勸降太守,太守老母在城門下甯死不肯讓兒子打開城門,匈奴人毆打這些女人,用沸水澆她們的頭皮。成俊折磨過人,知道如果一個人若是受起苦來,到最後什麼底線都可能抛下,于是她站出來,冒充太守之妻,要求和太守說說話,勸太守打開城門。”

“她說了什麼?”劉徹對成俊的回應倒是頗有興趣。

“她對太守說:‘城破,匈奴人見我輩無用,必不顧信義,百般折辱再加以殺害;城不破,我們這些女眷也沒有活路。現在城下婦孺全部落入匈奴人之手,今天他們割耳朵寄到城内,明天他們挖眼睛獻給您,隻怕您是鐵打的忠臣,也要打開城門,讓胡人荼毒百姓。若太守真是忠臣孝子,還望稍加垂憐,今日就從城下射箭,讓我們這些人跟着老夫人一起死,不要再白白受苦。’”

“太守怎麼做的?”

“太守聽了成俊的話,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射死了成俊和他的母妻兒女。事後他打退匈奴人,但自己也因為傷心過度,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自尋一根麻繩上了吊。他家人怕外人笑他軟弱,對外一概說是心痛病重而亡,這也不算說假話,他确實是死于心碎。”

劉徹的心重新掀起波瀾,他為他的臣子感到悲傷,但強裝成一副很關心姑母的樣子問阿嬌:“成俊死後,姑母和堂邑侯和好了嗎?”

“沒有和好,他們關系更差了,幾乎決裂。對于這個結果最樂見其成的是您母親王夫人。我家出事的時候也是栗姬和王夫人鬥的最狠的時候,朝野上下一片嘩然,魏其侯、條侯都勸陛下不要輕舉妄動,栗姬家人也找來王夫人與金王孫的女兒。為了保住自己,您的母親唆使自己的兄弟放火,想要燒死自己的前夫和孩子。”

阿嬌看向劉徹的眼睛泛出嘲弄的光,以往這種目光總是讓劉徹怒不可遏,但如今他卻漫不經心的接受了這一切。在他心裡阿嬌已經不再是一個永遠不可推翻的女主人,而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說到底,誰會和死人計較呢?

阿嬌就像生長在窦太後身上的一根藤曼,随着窦太後的衰老年邁,自行失去光彩。隻要她沒有真正威脅到劉徹的威力,那劉徹永遠不會真的害怕她,對她也就永遠說不上忠誠和恐懼。就算對她有一時片刻的尊敬和害怕,那也隻獻給她背後瞎了眼睛的窦太後。

劉徹想着自己,他覺得他隻愛權力。在沒有登上帝位的時候,他對阿嬌是多麼俯首帖耳,可是一站穩腳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支持自己,那他在阿嬌身上看到的春天頓時化為永恒的冬天,刮着隔面風,飄着大雪,随時要吹熄這個女人微弱的生命之火。想到這裡劉徹簡直要為自己的卑劣喝彩。他強忍下喜悅,知道現在還遠遠不是他能慶賀的時候,于是他逼着自己低下頭對阿嬌噓寒問暖。

“但是前朝發生的一切和館陶公主有什麼關系呢?我一度認為太後和館陶公主是真正的朋友,難道太後還能從館陶公主的痛苦中獲得反敗為勝的轉機嗎?”

“為什麼不能?”阿嬌反問劉徹,這一刻的她銳利冷靜,簡直像傳說中的西王母,能夠輕易看穿一個人的皮囊下的靈魂。“如您所見,我母親是一個沖動莽撞報複心又很強的人,您甚至可以這麼說,她有着強橫的外表。”

阿嬌的笑容像夏日的螢火一樣閃了一下,“外表強勢的人,内心往往脆弱,莽撞的人因為缺少長久的謀慮,做事也常常隻有激情,沒有堅持的勇氣。事實就是,在路走到一半的時候,我母親想跳船了。她覺得失敗的後果太可怕了,窦太後又老了,害怕自己沒成為下一個魯元公主,反倒被栗姬做成人彘。”

阿嬌搖搖頭,她都覺得館陶公主可笑,“我母親實在太可笑了,為了獲得成功,王夫人甚至不惜燒死自己的女兒,怎麼可能放跑她呢?王夫人有她的把柄,但不想把她逼得太死,于是想到我父親。母親之所以猶豫不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有一個需要她去維護的家庭,但是當這個家不複存在,那她還有什麼理由退出這場你死我的決鬥?”

眼淚從阿嬌的眼角滑落,“說到底我也有錯,我為什麼要聽王夫人的呢?我聽她的話跟蹤我父親,揭穿我父母全部的秘密,到最後所有人都一敗塗地。”

“母親失去了丈夫,父親失去了妻子,我們三兄妹失去了原本還算和睦的父母,隻有王夫人,她大獲全勝。王夫人讓母親認識到她有怎樣一份無望的婚姻,簡直就像獲得了一座不斷被白蟻侵蝕的河渠,随時等着決堤。這麼看隻有到手的權力才算是永垂不朽。于是我母親毫不猶豫地重新跳上王夫人的船,冒着被栗姬報複的風險,為您取來了那枚從秦朝奪來的傳國玉玺。”

阿嬌厭倦地站起身,離開劉徹。為了這個其實還沒加冠的年輕人,她的家庭可以說是四分五裂,但她卻并不一定能從他身上獲得足夠的報償。她走下椒房殿的台階,這裡的每一級階梯都悚然而立,高得令觀者膽寒,看客心顫。

其實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更靠後的、阿嬌不知道的發展。

館陶找到陳午時天正飄着雪,春天的雨加雪對于花苞和農夫而言是一場災難,對于那些身體單薄的孩童來說意味着疾病和災厄。東風明明在前不久還曾吹綠過渭水兩岸的青山,但在人們還沒有醒神的時候,就用雨水和雪花砸人的臉,用寒冷的氣息割傷人的肌膚,帶走弱者的性命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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