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一個方法也想不出來?
自從進了這間屋子,一切的一切都跟平時截然相反。
燈光晃過沾灰的鞋面,右腳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召喚,應景地向前邁步。
孟祁月走出最後一步——
——她不能讓任何人阻礙林繁芝的死路,誰都不行,她也不行!
——她必須“健健康康”地站上法庭,把那些壞人送進去。
孟祁月直起身子,略微調整了坐姿,借着兩鞋交疊,左腳的鞋跟精準無誤地壓向了右腳前方,不偏不倚,正好是大拇指處。
她已經很久沒用過這招了,具體是什麼時候?她想大概是孟盈出現的那天——
塵封多年的世界被那樣一個明亮溫暖耀眼奪目的人輕柔掀開,所有難以言喻的痛苦她都知道。
一想到還有人在門外等她,孟祁月想逃離這的心就愈發堅定。
幾乎毫不猶豫,孟祁月狠狠壓下。
恍惚中,她的左腳變成了林繁芝的木凳,凳腿上的陳灰混着發絲變成長釘融進血肉,将孟祁月釘在原地。
整整五年,不得往生。
随着左腳的左右挪動,孟祁月臉上的表情也愈發複雜起來,那是一種夾雜在痛苦中的自毀與暢懷。
在程醫生訝然的表情中,孟祁月對自己下手。
時隔四年,木凳留下的壓傷早就結痂,甲床的愈合強度也比護士預料的還要好。
可孟祁月就是疼,疼得錐心鑽骨。然而這股疼痛也并非全無用處,在某些緻命時刻,疼痛能最大程度地幫她保持清醒。
——例如現在。
“聊了這麼久,渴了吧?來,喝點熱水。”程醫生溫潤的聲音傳來,顯然孟祁月的小動作完全沒逃過他的法眼。
“謝謝醫生。”孟祁月下意識去接水,結果打結的雙腿險些給自己絆倒,她當然知道自己露餡了,一股由衷的不安與惶恐攀上心頭。
——剛剛會被判定成自殘嗎?明明不是的。
孟祁月自己都不清楚剛才的行為應該如何定義,她還沒來得及辯白什麼,診療就被宣告結束。
經得醫生同意後,孟祁月借用了屋内的洗手間,對紅眼圈紅鼻頭進行簡單處理後她這才走出了診室。
“小孟同學。”程醫生起身叫住了她,她這才看到隐藏在辦公桌後的程醫生全貌。
朗目疏眉,一眼便知是個風姿挺秀的人物,跟以前幫她面部針灸的顔醫生有的一拼。
仿佛接下來要做的事他預設了很久,為了給自己鼓氣,程醫生還特意低頭吸了口氣,像是希望這屋子裡的所有人都能聽清。
他嘹亮的嗓音跟接下來的句話給彼時暗無天日的孟祁月遞了一盞燈,他說:“既然以前沒得選,以後就更不能辜負自己。”
“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好好活。”
程醫生的話跟孟祁月的想法不謀而合:“謝謝醫生,我會的。”
“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再見。”
孟祁月發自内心的保證讓時刻将她同徐婷聯系在一起的程醫生不由得松了口氣。
徐婷當年的情緒比要平淡得多,也封閉得多。現在回想起來,那可能就是老人口中常說的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按照章程,孟祁月出門後,下一個進來的就是監護人。
祁秀麗由孟盈攙扶,顫顫巍巍地坐在椅子上,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栽”。一個多小時的交談,加之徐婷事件給她的沖擊,看見孟祁月那刻的嚎啕大哭徹底耗盡了她的氣力。
“醫、醫生,我女兒她——”
“重度抑郁,有嚴重睡眠障礙、入睡困難或早醒的困擾,同時還有自毀傾向。”
“自毀傾向?”祁秀麗接過診斷書的手都在顫抖。
她預想過很多種結果,卻唯獨沒想到孟祁月的病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程度:
“怎麼會?我女兒她很健談的,經常幫我做家務,她還說以後賺錢了就帶我環遊世界,她每天都很有活力——”
“你女兒的情緒應該是最近三個月内才好轉的,我沒說錯吧。”目光聚焦于孟盈身上,程醫生一下就猜到了孟祁月口中那個挽她于傾頹的人是誰。
白的牆、白的光、空曠的屋子。同為病患的孟盈在這些組合帶來的壓迫感前卑微得不敢擡頭。
“那在這三個月之前呢,您對您女兒的看法是怎樣的?”程醫生接連發問:
“就算抛開時間,您看到的表象都是您女兒在人前展現的她所希望你們看到的‘她’,而據我跟您女兒的對話,她努力維持‘健康’的背後下是連她本人都未曾發覺的‘自毀’指令。”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你們。”程醫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孟盈感受到一注友善的視線:“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