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兩邊的火焰越燒越旺,将這片空地照得如同染了血的白晝。高台下的土地乍然顫動,地下傳來抓撓聲,一聲又一聲,仿佛地裡面有東西,欲要掀翻這片土地。
官辭蹲下身子,修長的手指插進土地裡,向上一翻。整塊土地卷着高台一同抛向他處,數十靈魂從地下逃竄出來,身上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紅疹,猶如一萬隻紅蟻在身上爬動,赫然就是之前因大疫而慘死的村民。
“嚯,這人原來都藏這兒了。”湫言一個一個數着鬼頭,對着鬼數,和卷軸上所說的分毫不差。
官辭:“找人,把他們帶下去。”
“是,大人,我馬上就聯系他們。”
負責這事的是鬼界的黑白使,湫言點了鬼牌,随便叫了兩個閑着的黑白使上來。
官辭的指尖沾了些土,與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嗅了下,那土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和香火燃燼的味道。
祟源未出現前,他在樹後除了放了那紙人,也放了些神識出去,并沒有察覺到任何陣法,所以那被囚的數十靈魂無處可尋,他當時還想着要不要炸了這片。幸好,靈魂沒了祟源的壓制,蠢蠢欲動,自己就動了,省去了不少麻煩。
這麻煩,是小。不過,這香火味,可就是個大麻煩了。
官辭對此味道再熟悉不過,這是符紙燃盡了,所殘留的味道。
天上地下,會有符紙的神鬼本來就不多,何況這隻是個三十多年的祟源,自然更不可能會。
符紙、突然有神智的祟氣,她的身後,應該隐藏着什麼東西。
是哪的東西,鬼界的,亦或是神界的?
懷鶴此前一直在看熱鬧,此時也學着官辭的樣子捏了捏土,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問道:“你在聞什麼,這土有問題?”
“沒什麼問題。”官辭說道,他對眼前的人最大的好感是來自于他身上穿的青衣白衫,可這并不代表,他什麼都會告訴懷鶴。
“是嘛。”懷鶴道。
是個屁。官辭在心裡否認,表面裝得正經,應和着點了頭,看得懷鶴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
官辭用靈氣将手清洗了幾遍,直到那股味道消失得幹幹淨淨才罷休。
早知道就不直接上手了,髒死了。
那女子身上的血迹已經在除祟的過程中消失,露出一張幹幹淨淨的臉,歲月在她的臉上雕琢了痕迹,也沒去抹殺掉她的芳華。
她幹幹淨淨地來,也該讓她幹幹淨淨地走。
風屏搖晃,如水般滲入地下,埋葬了祟氣。女子的眼角最後落下一滴淚,帶着她的執念和對這個塵世間的恨意,滴入塵土之中,随風飄散了,身影介于透明無不透明之間。
女子的脖子還是斷的,搖搖欲墜。
官辭摩挲了下指骨,伸手去拍湫言的肩膀,“你帶沒帶繃帶?”
“沒有啊,大人。”來得太匆忙了,湫言連個衣服都沒帶,更别說繃帶這種東西了。“布條行嗎?”官辭撈起自己的衣袍下擺,示意自己可以撕一條下來。
“不用了。”
湫言就在風口處站着,蹭了一身的灰塵,官辭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我有,給你,幹淨的,沒用過。”
一隻略微有些熟悉的手再次伸了過來,手心上放着一條青色的繃帶,還帶着淡淡的花香。
“你怎麼還随身帶着這東西?”官辭接過,用靈力送了出去,纏在了女子的脖子上,将脖子擺正,遠遠看去,就像是女子自己戴的裝飾。
懷鶴:“想着可能用得上。”
官辭:“嗯。”
目光卻不小心落在了懷鶴輕扣着扇柄的食指上。
“你……”
“我什麼?”懷鶴問,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換了個姿勢把玩手裡的折扇。
“沒什麼。”官辭偏過頭去,不想過多解釋。
又恢複了之前那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姿态,一個字也懶得說。
“黑白使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會将這位姑娘,和其他遊魂一起帶入鬼界,剩下的事情,由鬼界來做就好。”湫言對着兩位收了神通的神官說道。
“但願你們鬼界不出差錯,到時候可别讓神界幫你們抓鬼。”
洵堯真是一百八十斤的反骨,就連湫言這個小鬼臨時說的客套話都想反駁幾句。“你們……嗚,嗚嗚嗚,成……嗚嗚嗚。”
眼睛瞪得老大,手腳在不停地撲騰着。
成钰捂着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臉上笑得溫和,使出全力維持着自家玄烨神官的顔面。
“官辭前輩,湫言,懷鶴神官,此次行令辛苦各位了,我們着急回神界禀告了,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們了。再會,再會!”
成钰騰出手來一甩拂塵,雲霧騰起。“嗚嗚嗚嗚。”洵堯被全然壓制,居然一聲也發不出來。
這就有點神奇了,兩個同輩、處于同一大神官門下的搭檔神官,一個人居然被另一個人壓制得徹徹底底。
湫言未感其中奧秘,隻覺這神官好生令人厭煩,嘴毒就算了,和面攤上的大娘一樣嘴碎。
不過,遇到我們大人,就算是你倒黴了。
果然,官辭同樣送給他一句:“也希望你們神界,管好自己的差事,等到人都沒了,才發現。”
“前輩教訓的是,前輩再會。”成钰一甩拂塵,雲霧四起,帶着洵堯,消失在了原地。
數十隻鬼已經在湫言的帶領下,站成了一排,那位女子依舊睡在木樁上,安安靜靜。月光重新照在這片土地上,四周不再如之前那樣陰森恐怖,反而有些沉靜的味道。
事情到了此處,基本就已經完成了,隻剩下最後,把鬼都帶回鬼界就成了。湫言想着,他自己在這裡等着黑白使就好,應該讓他家大人先回去休息一下。
話還未開口,就看見他家大人望着山下安靜了許久,雙唇輕啟。
“你在這等人過來,以後直接帶他們下去,不用管我。”
湫言不明所以,身為下屬,他不好多問,雖然好奇死了,但是依舊點頭。
乖巧應答:“好的,大人。”
官辭下了山。
懷鶴輕巧跟上,轉身和湫言揮手:“湫言小朋友,再見啦,下次再會。”
“懷鶴神官,再會再會。”
咦,懷鶴神官居然沒和那兩個一起走,這麼不熟啊。他不回神界嗎,也去山下幹嘛,山下有金子嗎,一個兩個都去。
湫言身為一百多歲,還失了憶的小鬼,太年輕了,一個小腦袋,想不清那麼多問題。隻當是太湊巧了。
可官辭并不覺得這僅僅是湊巧。
旁邊的人跟在身邊,根本無法忽視他的存在,況且,最重要的是,太近了。
他們兩個基本上是肩并着肩走,官辭快一步,他就快一步,官辭慢一步,他就慢一步。
歲月悠久,官辭甚至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你跟着我幹嘛?”官辭問道。
懷鶴無奈攤手:“下山的路就這一條,怎麼能說是跟着你?”
“……”
居然沒辦法反駁。
“那你離我遠點。”
夜風輕柔,帶着青白的衣袖撫過官辭的腕骨,激起一陣細小的電流。
“……”
太奇怪了。
懷鶴聞言退了一步,還耐心細緻地瞄了一眼兩人的距離,眼神擡起,盯着官辭的眼睛,眼含春水,無辜道:“官辭大人,一米算遠了吧。”
我真是……
“随便你。”
官辭甩下一句,别過臉,加快了速度。
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旋即喊道:“官辭大人,等等我啊。”
哼,才不等你。
官辭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