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靈州至京城的路上,清辭格外順從,最初的桀骜不馴仿佛一瞬間消失了一般。
過了幾日,丹和蜜已經相信清辭的回京之言,對她的看管也漸漸不再那般嚴苛。
然而,洛水流經的地帶,清辭提出了休息,在二人不慎走神的時段中,早已尋不得她的身影。
甯靜的水面還泛着漣漪,顫顫巍巍倒映着一抹白色的影子,纖細的指節浸透過水面,冰冷刺骨。清辭深深吸一口氣,縱身躍下。
夾雜着泥沙的洛河水瞬間灌入胸腔,阻止着她的呼吸,求生的本能使她想要浮出水面回到岸堤,但她隻是攥緊拳,迫使自己不去思考生理上的不适。
父親曾經說過,溺死是一種極其安靜的死亡,并不是因為它有多麼美好,僅僅是因為沒有辦法發出一絲聲響,這般想來,還真是殘忍的手段。暈暈沉沉片刻,清辭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其他的事物,便任由自己睡去。
殊不知,不斷湧起的浪花終是将她打回了岸邊,猛烈地咳嗽一陣後,清辭漸漸轉醒,除了渾身冰冷的溫度以外,沒有任何變化。
“為什麼,不讓我去死。”清辭撐起身子,水勢加重了她身上的重量,拖沓着她本就無法松懈的心,“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嗎?即便是想再看你一眼,這樣的要求都不允諾嗎?”自清辭身上落下的水珠打濕了這一方寸土地。
再度疲倦地睡去,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不受控制地在夢中回到了祥雲派九寶塔中,這個孽緣開始的地方。
祥雲派已滅,昔日被重重看守的九寶塔也隻餘下黯然的外貌,塔外有腳步聲傳來,有人撥開半尺高的雜草,向着九寶塔走來。
敞開的大門足以讓外邊的人将室内的景象一覽無餘,塔中沒有灰塵、蛛網,也沒有當初遺留下的屍首、血漬,反而幹淨潔淨的令人啞然。
“你是誰?”清辭沒有回頭,依舊保持着初入夢境時的姿勢。坐在窗邊,一動不動的盯着遠處的風景,指尖反複摸索着手中鋒芒初露的匕首,問話時的聲音帶着幾分疏離。
“師姐……”來人慢慢擡起頭,看到了窗邊的這一身紅衣的少女。
清辭詫異地回頭,卻立刻收斂了情緒。她從一開始就很清楚,這裡是一場夢而已。故意低低的一笑,“我們見過嗎?雖然你長得挺像一個人的,可是啊,他已經很久不曾這般喊過我了……”
這麼說着,她從窗沿跳下地,慢慢走向對方,匕首輕巧的收入袖中,“你是誰?”
一模一樣的問題,令對面的少年郎有些無奈,卻不得不配合,“輕羽,我是輕羽。”他沒有帶走配對的匕首,也不曾留下其他隻語片言,隻是不斷地重複自己的姓名。
“輕羽?”清辭默默地重複了一遍,“連名字都這般相似……罷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如你所見,這裡早已是一片廢墟了。”
“時過境遷,故地重遊罷了。”輕羽收回視線,淡淡的開口,依舊是那副精巧的容貌、不羁的笑意,連帶着往日不可一世的傲氣也在同時流露出現,“不是嗎?”
清辭似是有些意外,目光不斷打量着面前的人。若說隻是一場夢,這般一問一答,是否太過自然?可,這又怎麼可能不是夢呢?
故意假裝沒有察覺違和感,清辭看着窗外說着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話,“誰知道?既然你來了,興許你也知曉曾經的一些往事,關于左相千金的一些傳聞,或者,是關于清幽閣閣主座下的盛況。曾經的三閣主,就是我方才提及的,與你很相似的一個人。他啊,玩世不恭、卻精于家國天下,我永遠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需要什麼,他給我的一切,是旁人窮盡一生也得不到的,隻是在我眼底,卻全然不如他一句平安。”
清辭微微歎息,短短的一番話,透露出絲絲縷縷的嗤笑,“我猜忌、懷疑,卻不肯問一句真假。他啊,也是個狠角兒,直到最後都不肯承認這一點,總覺得他一個人能承受一切,隻希望我永遠做我的閣主、成我的大業。”
“你說,既然他能把清辭帶進地獄,為什麼不能讓绯辭重回九天?”清辭忽然歪了歪頭,看向眼前人,“師弟,你說,為什麼?”
少年郎心底一顫,下一秒便将面前的少女攬入了懷中。
“不堪盈手贈,還寝夢佳期。”清辭埋在輕羽的頸間,輕輕地開口,“今夜已經是七七了,歡迎回來。以及,永别了,師弟……”
回應她的,是收緊的手臂。
當朝陽喚醒了睡在河灘上的清辭,抹去了眼角殘留的淚水,擡頭看向京城的方向。
雖然一直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但她也感覺到了,不論是言輕絮還是幽昙,他們都在阻攔她,仿佛在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還不能死。
那麼,她就再聽話一回吧。
從今往後,市井中沒有了舞女绯辭,江湖中沒有了清幽閣主清辭,但朝堂中來了一位甯丞相,千古第一位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