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有蓬松的大白尾巴尖有一簇鮮紅,耳尖外廓毛色也是同樣的鮮亮,一雙淺色圓瞳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宣昭小心翼翼地将狐狸從一堆衣物中抱了出來,難以想象,這看起來柔弱可愛的生物會是他那位師尊。
于階白現在虛弱得連擡爪子的力氣都沒有,他想指揮宣昭把自己帶出去,一張嘴卻是咿咿呀呀的叫聲,像貓兒一樣,沒有任何威懾力。
宣昭看見狐狸毛茸茸的臉上浮現出類似怔愣的表情,然後有氣無力地把腦袋埋進了衣物中,不願再擡起。
過了會兒後,狐狸又擡起頭,伸爪費力指向漆黑的洞道。
宣昭會意,向懸空的骨架行了一禮後抱着狐狸向出口走去。于階白卻一甩尾巴,從他的懷中跳了下來,四隻腳踉跄着小跑到了骨架前。
小小的狐狸在骨架前坐了下來,身體端正,毛茸茸的尾巴拖在身後。
“師尊,要我先行離開嗎?”
狐狸尾巴尖上的一點紅朝着洞口晃了晃,爪子費勁地扒拉了個等字的半邊頭。宣昭懂了他的意思,行禮之後便退到洞口等待。
狐狸的身形讓于階白并不能做出标準的行禮動作,他隻能艱難合爪,做出類似于拜的動作。
原主的未竟之仇,他會繼續報的。
離開之時,不知出于何故,于階白忍不住再次回頭,空洞骨架光澤已不似往昔,顯得破損又黯淡,頭對着離開的洞口,仿佛在目送它離開。
行走在漆黑的甬道裡,不知不覺間,眼淚便已落下。于階白疑惑地伸爪摸向自己的臉,卻隻摸到一爪毛。
突如其來的是屬于這具身體原本的感情,快速閃過的記憶裡,于階白看見了女人溫柔的表情,她的嘴角流着血,輕聲說着好好活下去。
她最後留給他的是個笑臉。
一雙手接着将于階白從地上抱了起來,宣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師尊可有不适之處?”
懷裡的狐狸扭動了下後便沒了反應,宣昭仔細地用衣服把狐狸包了起來,卻無意摸到了一手潮濕。
兩人進入竹林時還是天光大亮,從墳茔出來卻已是深夜,稀疏的星子挂在天穹,竹林一片黝黑,隻有沙沙的葉響。
因一子之差,棋盤局勢又發生了變化。這次,他是執白子的人,要殺死黑子。
仔細觀察推敲了許久,宣昭決定将白子落在黑子腹部處,形成夾擊之勢,屆時黑子便隻能斷尾求生了。
啪嗒一下,宣昭指間地棋子滾落棋盤,最後停在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位置上。
宣昭低頭,借着石亭中一點孤燈,看見了從衣物裡鑽出的狐狸臉,狐狸正咬着他的手腕,毛茸茸的臉上寫滿了鄙視。
宣昭斟酌着問道:“師尊,可是我有下得不對的地方。”
于階白咿呀了兩聲,大尾巴一掃,棋局全部亂了。
宣昭看了眼完全亂成一鍋粥的棋局,“師尊的本意并不是讓我下棋,對嗎?”
狐狸叫了兩聲,聲調比之前要高,看起來終于對他這個笨蛋徒弟滿意了些許。
看着宣昭不動,于階白又咬了他一口,杵着幹什麼?笨蛋狐狸。
匆匆趕回寒竹居,宣昭發現懷裡的狐狸又睡着了。
他将狐狸放在房中的小塌上,打了水準備給狐狸擦洗。他的師尊愛整潔,日日都要沐浴梳洗。這一遭不知在外面折騰了幾日,毛色都有些發黃了,醒來他若看到自己這幅模樣,應該是要生氣的。
擦洗到于階白臉上的毛發時,宣昭看着眼下潮濕成一縷縷的部分,遽然意識道,他的師尊那時候似乎是哭了。
于階白夢見了一隻狐狸,正沿着山路朝上,他不知道狐狸要去哪兒,但直覺告訴他,路盡頭有人似乎在等待
月亮爬上天的時候,狐狸終于到了終點,山頂處的斷崖,一隻大狐狸正在等着他。
作為夢境的旁觀者,于階白發現這是對狐狸母子。它們都有雪白的皮毛和漂亮的火紅尾巴尖,正親昵地蹭着彼此,為彼此梳理毛發。
朗朗月華下,狐狸母子變成了人類,同她們的原型一樣,同樣身姿美麗。
白衣白裙的母親牽着孩子,指尖指着遙遙的月亮,似乎在給孩子講關于月亮的故事。
于階白隻能看見她們的背影,輕快的笑聲不斷萦繞在耳邊,母親抱着孩子在崖邊轉起了圈,長發如水般地流動。
刹那間,于階白看清了那對母子的面龐,是兩張被塵封在報紙和時間中的面容。
那對母子似乎也看見了他,停下了歡快的遊戲,遙遙地望了過來。
于階白站在原地,看見那位母親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臉上挂着鼓勵的笑容。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突然生出了無邊的勇氣,跑向了有月亮的山崖。
但就在他踏出腳步的下一秒,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虛無的黑暗,無言的恐懼包裹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