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方說了一半,蒙溯堆在臉上的笑意已猛地變去,挑眉的瞬間,淩厲凜冽不可逼視。幾乎同時,軟劍袖中掠出,直向秦寒息頸側刺去。劍氣呼嘯奔襲而去,當是做了一擊必重的打算。正是生死一線,同蒙溯隻隔咫尺的秦寒息于原處騰身而起,再次落地的瞬間,足跟直接抵住了瓦片向後疾退去,通體的氣浪霎時迸發,攜排山倒海之勢朝兩側排開。即便如此,他足下所掠過的瓦片仍無半片的損壞。
秦寒息方避開一劍,原本橫于眼下的劍刃已猛地一閃,寒光中又聽得極細微的一聲,卻是耳後的一縷碎發被那霸道的劍氣所削落,當即由風帶起橫亘于二人面前,須臾散盡。沉寂中,劍鳴聲未絕,再看那軟劍卻已入袖。
“你當防我的。”
落日下到與飛檐平齊,暈開了蒙溯颀長的輪廓,如同夢寐。她揚了揚手,俨然是那一小撮的黑發,切面平整,竟不知是何時由她聚了回來。
上挑的唇角,是慣常的張揚,可那向來明朗的眉目此刻背着光,似遠山,由即來的夜色為之蒙上霧障。
“這便算是交過手了。”
方那場比試,雖說是蒙溯得了便宜,可秦寒息顯然是未動真格,蒙溯心裡明白,原本微繃着的身子不自覺地一松,旋即意興闌珊地坐回原處,暗自嘀咕道,“無趣···”
“為何不用殒星?”
蒙溯正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那撮頭發,聞言手上不經一頓,忽而想及這問題之前他便問過,不過間隔了幾日,語氣已是截然不同。
是啊,取回殒星不過是前日的事,秦寒息已然知曉,且還是是在南诏的勢力範圍之内。他這般的能耐,哪由得着自己操心,當即嗓音更是悶沉,“我知你神通廣大,大可不必在我眼前誇耀。”
“你若防着我···我防不防你,毫無意義。”
他心中的郁結,何嘗不是蒙溯之郁結,而彼時的回絕,卻更多的是出于她自身的考慮。她有愧,又不知如何疏導,今日的提醒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蒙溯張了張嘴,素來口若懸河的她,此刻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本田遠眺而去,正朝着昆明池所在的方向,有意識地轉移話頭道,“那會兒我隻聽着琴音,卻不知你何時來的?···”
“自你說第一句話起。”
“那你可是聽見了,人家管你讨明前龍井來着。”蒙溯方是幸災樂禍,卻不想後一刻就為秦寒息所回嗆——
“未曾。”
經他口而出,是慣常的雲淡風輕。
“手。”
“啊?”話鋒急轉之下,連蒙溯都不及反應,隻見她的一雙手卻已被秦寒息握了去。霎時,左右手心各自為一物給填了個滿滿當當。
“世子殿下到底是世子殿下,這禮尚往來,上道!”她邊啧啧歎着,邊是将手攤開了去,隻粗粗一眼,便又忙将那雙掌合在了一處,原是對木雕的兔子。
“你還有這手藝?”這般雀躍之下的鮮活是他做蒙胭時都不曾有過的真實,來回摩挲打量了片刻,她的心中愈發歡喜,“你瞧這雙兔子活靈活現,真真是可愛的緊,隻不知這不辨雌雄···罷了,我權當是你在誇我吧···”
“笑什麼?”
蒙溯正說得起勁,忽瞥見秦寒息嘴邊上的笑意,又聞他如是道,“你急眼的樣子,委實像它。”
“秦···晴雨無常,你莫再耽擱,恐遭了那行雷!”
若不是舍不得掌心的那雙小兔,她定會做袖劍猛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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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五的金陵,黑雲壓下。
秦南居上首,下有秘密歸國的世子秦寒息及陸信,朱兆霆,韓啟正等數位心腹權臣。電閃雷鳴之下,燭火動蕩,各人臉色皆不分明。無出是朝堂外的議事,卻無人敢松懈上半分。
“子晰,你且留下。”
衆人齊齊向外散去,惟秦寒息停步回身,四角宮燈燭光打在他的臉上,明暗不定。
“是,父王。”
“南诏的那位公主,你當如何打算,說來與為父聽聽。”秦南問得溫和,如同父子間的閑話家常,一手取來茶盞,啜飲的片刻,眉目便落在了陰影下。
“禮使已去,信物已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俱在,兒臣自會娶她。”秦寒息躬身答着,神色極是平淡。肩側的簾幕經狂風吹起,于餘光之下的,是整個金陵城皆為彤雲所籠罩的頹态。
春光不再,風雨欲來。
“你騙不過為父。”
茶盞被猛地置于案台之上,盞底同茶托相觸,聲脆如磬,餘響不絕,“你自小行事穩妥,從未亂過章法···可這一回,你當真是糊塗啊!”
“父王當知她同我一般,俱是···”
擡首的刹那,裂缺霹靂驟然崩催,青冥為之震蕩。
“你與她如何一樣?”
雷聲随之平地而起,旋即急雨大作,這方是真正驚了蟄。
“你若不是秦寒息,不是我吳國的世子,可還能年少成名,諸事稱意?究竟是什麼給了你同朝廷抗禮的底氣,又是誰人在你身後收拾着爛攤子?···”
秦寒息聞言看向秦南,素無喜怒的眸底忽而有了波瀾,薄唇照舊緊抿着,未應聲。
“我不管她是誰人之後,你切莫别忘了當初接近她的初衷···一旦坐上了這個位置,你隻需記得,你的喜歡與否都無關輕重。”又一行雷降下,轟鳴聲中,秦南的歎息低不可聞,“晰兒,想想你的母親罷,我不願看你走上我的老路···”
那日後,雨水頗豐,斷斷續續至五月,今次的梅雨季怕是得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