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加誠惶誠恐,不知道謝總知道後會不會認為她敗家,也不習慣這麼吃,低聲對何姨說:“阿姨,你和叔叔吃完,再剩下的給我吃就好了。不用一下子做那麼多還讓我先吃的……”
何姨當時的眼神像要哭了,硬生生忍下,而後勸了她一下午。
其實關恩當時并不明白,但為了讓人寬心還是照做。以前她在家裡隻吃很少的一點,因為都是賦閑在家的小姑媽燒菜,有時多夾兩筷子就會收到白眼,唯一能多吃的菜就是他們剩的不喜歡吃或不好吃的。
或許是上天給予她逐漸适應新生活的獎勵,她終于在開學前夕見到了謝寅白。
花園的遮陽亭子,耀眼的少年被一群人簇擁,在熱熱鬧鬧的派對裡占盡風光,香槟和酒四撒,搖滾的樂聲響徹庭院,但傳來關恩房間時卻所剩無幾。
關恩那時正在做預習功課,握着筆,擡起頭後愣愣地看着他們在下面混玩。
其中有一個最漂亮的女生,幾乎是貼着少年的身影,舉止很是熟絡。
開學之後,謝寅白依舊成月地不回家,倒是常能在校園裡見到他的身影。
高三的成績表彰榜上,榜首永遠是他的證件照,極少有人能把證件照拍成如此蠱惑的模樣。很多女生和她一樣偷偷拿出手機拍了照。
高中生活比她想象的枯燥很多。
好在她陰差陽錯下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
同桌是一個很外向的女生,相處了一個星期後,她終于問起:“關恩,你身上的奶味好好聞啊,能不能告訴我你用的是什麼沐浴露呀?”
關恩表情窘促:“我,我不用……”
她不想讓尚未謀面的謝總覺得她太揮霍,很多東西都沒有動,使用手機還是鞏凡打電話來要求的。況且,往常她在家裡也練出來了兩三分鐘就迅速沖完澡。
不想第二天,同桌帶了一個大袋子送給她,裡面是兩瓶沐浴露、洗發水和洗面奶洗護三件套。
同桌笑嘻嘻地說自己很喜歡,應該也很适合她,而後介紹自己:“我們加個扣扣吧,不要忘記備注我的名字是喬一佳哦。”
相熟之後的第一個周末,喬一佳約關恩出去搓澡。關恩這時才像發現了另一天地,原來洗澡不是随便用水或沐浴露沖沖就完事。
兩人越處越熟,關恩憑借自己的好性格又收獲了許多好朋友,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時間一晃到了夏末,錦江市這年的夏天離開得格外晚,11月仍舊穿着短袖。
關恩意外地,終于又在家裡見到了謝寅白本人。
她的房間正好在他樓下,方位是恰好的正對。
出房間往前走十米,幾乎就在她隔壁不遠處,便是謝寅白的琴房。
這天,琴房發出動靜,一曲歡快柔美的鋼琴樂聲傳了出來。
當時還沒有聽歌識曲,關恩搜了很久,才終于搜到是貝多芬創作的鋼琴曲《For Elise》。
中文譯名充滿了令人遐想的愛情意味——緻愛麗絲。
關恩心情很好,下樓吃晚飯時吃多了兩碗,吃完後仍舊搶着洗碗,不讓何姨幫手。
但沒想,關恩認真洗完碗正想出廚房時,聽到了何姨在和管家像是在抱怨什麼,出于教養,她沒有立刻出去,而是靠在門後繼續擺放碗盤,耐心等着。
她沒有刻意想去聽他們的談話内容,但環境太安靜,還是溜進了掩上門的廚房。
“可憐見的,那孩子到現在還是那麼瘦。”
“你要理解啊,那麼小就沒了父母,能吃下飯就不錯了,慢慢來,會養好的。”管家安慰道。
何姨語氣輕起來:“那你說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那事……這麼久都沒見她用過什麼家裡的東西,是不是心裡抵觸?”
“好了,少說這些。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有的吃穿就可以了。”
“不說我心裡難受!你都沒見到她剛來的樣子,真是可憐見的……”何姨語氣低怨,“要我說,謝先生養那孩子一輩子都是應該的,要不是她爸媽,小少爺現在還能活着出國嗎?早就被車給撞死了!”
“行了,好了好了,别激動。”拍背聲傳來。
關恩的身子卻開始僵硬。
“你讓我說完!不說我真睡不着覺,那綁匪以前獅子大開口我們也不是沒見過,這次直接要命來了,”何姨越說情緒越激動,“開着重型大貨車啊,蓄謀殺人!這種人真該千刀萬剮!等他執行死刑我必要拍手叫好,就是可憐了孩子,救了人也因此沒了性命,一個人孤零零的……”
“聽說那司機見小少爺被救下之後,撞死了男的還不收手,又把旁邊的媽媽給撞了。這才倆公婆一個都沒留下,當場死亡。”
“那謝先生不是給了他們家一筆豐厚的感恩金了麼,那兩姐妹也懂,沒聲張過這事。涉事保镖也辭退了。”管家一邊安慰着,一邊拉着她走遠,“好了,噓。不知道那孩子到底上樓沒……”
遠遠的還能聽到何姨說着“謝先生他也是,多久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就知道給錢有什麼用,對恩人的孩子就這樣?”
關恩全身的血液凝固倒流,四肢僵硬得不行。
她竭盡全力動了一下,深深喘了兩口氣,用盡畢生的自制力迅速回到了房間。
以前她對爸媽的死亡,也隻是知道個大概,是遭遇車禍然後意外身亡。
從剛才何姨跟管家的話中,多少也能拼湊出一個事情原貌。
原來如此,關恩臉色蒼白地笑笑,天下哪來免費的午餐。
難怪,難怪她一直奇怪為什麼謝總會願意撫養她長大,哪怕是爸爸的好朋友也不見得曾經他們有過什麼交集,不至于好到如此,替人撫養小孩。
原來是用她父母的命換來的。
……
關恩心痛到喘不過氣來,又痛又悶,頭也開始眩暈。
她先前還奇怪,自己爸媽的性格她了解,不是不珍惜生命的人。太諷刺了,正好也是這個緣由,怪就怪在太過于珍惜生命,身為一個普通民警他力保了别人幼小的生命,卻也因此葬送了自己的命。
救下了謝總的小兒子,最後竟還是兩命換了一命……
她不怨爸爸,爸爸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基層公安民警的服務工作。有時候潛意識裡的職責隻會比下意識反應更快。
但對于謝總。
關恩不知道該不該怨恨,該不該感激。
最後悶在被子裡大哭了一場。後面幾天都躲在房間裡很少出來。
周末她去掃了一次墓,穿的是謝總送的新衣服,用了零花錢打車來回,墓地長了些草,她一一根除後放了兩束白菊,待到天黑才回去。
在那之後,她偶爾在學校裡見到謝寅白的身影,都會默默垂下頭,克制着不多關注。
年少時期的喜歡很淡,好似一場雨又能沖刷走。
那時近元旦晚會,關恩沒有參與填報節目,自然也沒去排練,早早回到家繼續預習必修三。
命運有時卻很會捉弄人。
關恩上樓時,正巧和少在家中的謝寅白打了個照面。
她尴尬地垂下頭,怯怯地叫了一聲大哥。心想好在之前寬慰過自己了,無非是在學生時代偷偷喜歡過一個很耀眼的人,大部分女生都會這樣,被偷偷喜歡的本人也不會知曉這場短暫的暗戀。
謝寅白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她,下一秒就轉移走視線,跟她擦肩而過,沒做任何回應,态度冷漠極了。
關恩站了兩秒,提步往自己房間走,沒成想又撞上一個女孩子,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她目不斜視地跑向謝寅白,細細的雙臂在他背後一挂:“你怎麼不等我啊。”
黑色衣服的少年開了琴房的門,攆走她的手臂,“又不是沒腿,骨頭這麼軟……”
周盼嘻嘻一笑,打鬧之後,很快正經起來,陪他試了試鋼琴前奏。“啧,校領導就會讓你挑重擔,又不是不知道你忙,競賽那邊……”
關恩關上房門。
可那緩慢憂愁的鋼琴奏樂聲,一牆之隔傳了過來,不同于上一次的歡快,這一曲彈到中間一度幾近無聲版的輕緩,格外沉郁,而後又激烈地響起一連串音符。
也是從這天起,她無意識地愛上了情緒大開大合的鋼琴樂。
關恩不想再聽夾雜着打情罵俏的樂聲,翻出了mp3耳機戴上,呆坐半晌,從行李包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破舊機器人立在書桌前,後知後覺自己沒有點播放音樂。
“滴”一聲。前奏緩緩響起。
“望上去/像有架飛機
/飛進我天地”
關恩慢慢地趴到桌子上,枕着mp3,女歌聲終于蓋過除此以外的聲音,她閉上眼。
可冷不防地,那道冷冷的眼神又在她腦海裡浮現。
一行眼淚從眼角滑落。女孩嘴裡輕輕喃着爸爸媽媽。
可眼淚接連掉落,一顆又一顆,漸漸浸濕了手臂。
年少的愛意像一場雨就能沖刷走,這沒錯。
但無窮無盡的喜歡隻會在雨裡潛滋暗長,不聽從主人的意願,于是雨下了一場又一場。
沒人能分得清這場是一洗而空,還是重蹈覆轍。
耳機裡的音樂還在周而複始地單曲循環。
“即使戀上你
/都差天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