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紗飄落,眼前一片朦胧,徐香晚清麗的容顔也随之被掩去五六分。
她帶着幾分訝異仰頭看向身側的裴麟。
隻見他下颌輪廓流暢利落,少年郎英氣十足,鳳眸微垂看了她一眼後随之移開,撲來的溫熱體息中沒有尋常男子的汗臭味,反而有幾分冬日烤栗果的清香在輕風中散開來。
好似......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明明是活人、但不像活人的裴麟了。
雖然徐香晚在裴府也時常看裴麟練武,但獨自練武的裴麟一招一式就像她繡花般,雖得心應手,但久了有些索然無味。
而裴麟在和陳煊的比試中,便如鷹擊長空、烈馬競馳,顯得那般神采奕奕、生機勃勃,讓徐香晚覺得,比起裴勳,還是裴麟更适合穿一身熱烈的紅衫。
在春日爛漫中,做一個意氣風發的金陵遊街少年郎。
他若那般,再笑上幾分,一定會惹得滿樓紅袖招,那街上小娘子們的香包鮮花恐怕通通都得往他身上招呼。
這麼想着,她唇角笑意加深,帷帽下杏眸流光靈動,一時忽略了适才插入的那聲林間虎嘯。
待她将視線轉向從營口重步走來的那人時,他已經快到近前,陳煊身旁。
那人身材魁梧粗壯,聲音似虎,體型更似虎,一出場就給人與年輕将領完全不同的威圧感,更重、更沉、更有殺氣。
那人便是新上任的金陵指揮使——陳元,陳煊的三叔。
“别輸不起,給建東陳氏丢臉!”
陳元沉步上前,一把拎住陳煊的盔甲後領,将陳煊從地上猛扯了起來。
陳元和陳煊臉型有幾分相像,隻是臉上毛發尤為茂盛,留着黑密的須髯。
透過帽紗看過去,陳元下半張臉都是黑黝黝的一片。
起身抹去唇角的血,陳煊忿道:“三叔,我陳煊何時給建東陳氏丢過臉!不是輸不起,是沒打爽!”
“呵。”陳元一掌拍在陳煊胸口,令陳煊後退一步咳了幾聲。
“那就再練!練到打得過為止!”
教訓完侄兒,陳元才将那雙虎眼轉到了裴麟身上。
裴麟看向他,薄唇輕啟:“陳三叔。”
這聲久違了的“陳三叔”在陳元粗犷的内心徘徊良久,他兩條粗眉并在一起,沉聲道:“裴三郎,此地是軍營重地,你找在下到底為何?”
帷帽下,徐香晚細眉微挑。
陳元說的怎的這般生疏?甚至有幾分咄咄逼人、不悅之感。
陳元是林大将軍的徒弟,更是裴啟的結拜兄弟,裴麟幼時和陳元也很相熟,叫他一聲陳三叔理所當然,誰知裴麟在陳元嘴裡卻成了客氣的裴三郎。
察覺裴麟情緒有異,徐香晚從廣袖中拿出林氏的帖子上前遞道:
“因外翁林大将軍和公父裴将軍與陳指揮使的際緣,妾身腆臉叫陳指揮使一聲陳三叔,今日我夫婦二人前來,是為奉上一封帖子,陳三叔一看便知。”
靛藍色的帖子,一頭是纖纖玉手剔透白皙,一頭是武将之手、五指粗長多繭粗糙,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感。
那張抖開的薄紙在陳元指間顯得那般脆弱,好似陳元輕輕一捏就能将那張紙碾個粉碎。
可是陳元沒有,他認真看完後将它折好放進帖子,還給徐香晚。
“就為這事?”
就為這事?濃濃的不屑、叱責,和來自長輩的威壓。
徐香晚遲遲未伸手接下,陳元落在那小娘子身上的目光便更威沉了。
裴麟上前擋在徐香晚和陳元之間,隔住了陳元對徐香晚的威懾。
對陳煊,畢竟年齡相近,徐香晚是一點兒都不怕。可是陳元不同,陳元體型有三四個徐香晚那般大,明明也隔了五六步,但那巨大的身影壓得她有些悶。陳元是老将,那在血海中磨砺出來的氣勢自然非同小可。
她掐手克制住自己,沒有後退,但那輕顫了下的肩頭還是落入了裴麟眼中。
陳元身量比裴麟粗了一大圈,兩人目目相對,隻相隔一兩步,裴麟就要和陳元那冷冰冰的盔甲要碰撞在一起了。
帷帽下,徐香晚垂眸看到了裴麟逐漸捏起的拳頭,心頭開始砰砰地跳起來。
他要和陳元打?!
下意識地,她上前一步依在裴麟身邊,在兩人重疊的衣袖下,徐香晚不着痕迹地用雙手攏住了裴麟那堅硬似鐵的拳頭。
突出的指骨戳得徐香晚掌心有些疼,但她溫軟的手還是堅定不移地包裹住那鐵拳。
不要打,裴麟。徐香晚心中祈禱道。
陳元很少遇到敢挑釁他的小輩,他目光尖銳,哪會看不出裴麟這小子怒氣已生。
帖子懸在空中良久,無人接。
“啪嗒——”陳元松指,那靛藍色的帖子便墜落髒土之中。
那雙虎眼緊緊盯着裴麟,看着眼前墨眸深處開始燃起火。
“裴三郎,不送。”陳元根本沒把裴麟放在眼裡,一甩盔袍,左手推着還一臉不服的陳煊後背,往營内返。
感受到裴麟那變粗的呼吸、弓起的脊背,和那攥得似要把骨頭捏碎的拳頭,徐香晚一隻手貼上他的腕處,手下的每一寸觸感都是鐵硬鐵硬的,那是裴麟發怒的征兆。
就在這時,裴麟開始提步!
徐香晚拉不住,立刻站在裴麟身前抵住他胸膛。
裴麟便一隻手锢住她的手腕往一旁拉。
就算是在他發怒的時候,都對她保持着克制的溫柔。
那力道不重,但剛剛可以把她扯開。
知道裴麟的意圖後,徐香晚拼命掙紮被裴麟禁锢住的雙手。
“疼。”她假裝着輕道,趁着裴麟松力道的時候,掙出雙手,一把将帽紗從中間兩側掀開,然後雙手貼上裴麟的肩,踮腳撲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