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維也納的德語裡,有一個詞叫作“Ewiggestrigen”,專指那些永遠活在過去的人。
當你成為“Ewiggestrigen”,你就會抗拒時間的前進,甯願成為幽靈,永久地留在昨天。
斯凱爾頓不想成為這樣的老頑固,至少目前是如此。
剛開始她有點慶幸。因為大廳裡空無一人,這意味着沒人會看到她這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模樣,她可以趁機去冰箱取點冰塊來給眼睛消腫,然後回到房間沖個涼好好睡一覺。她本是這樣想的——直到“砰”地一聲,彩禮炮的彩帶和亮片挂在她的頭上時,她慌忙捂住眼,透過手指縫向蝙蝠俠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旁邊卻空無一人,她連最後一絲幻想都破滅了。
“噢抱歉!我沒有掌控好距離,我第一次用這個,”梅甘飛到斯凱爾頓的跟前,伸手把她頭發上的彩帶拿掉,“我隻想歡迎你回來!”綠皮膚的女孩咯咯地笑着,她看起來很想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在和海少俠、羅賓、閃電小子以及超級小子四人交換了眼神後,他們這些少年英雄齊聲歡迎斯凱爾頓能夠回到這個團隊。
聽到這些真情流露的話語,斯凱爾頓的鼻頭不禁感到一陣酸澀,天呐,她又想哭了,她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了淚失禁的體質。同時她又很好奇,其他人是怎麼說服超級小子那塊“鐵闆”的,在她印象裡他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也許隻是為了不破壞氣氛?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很感動。但看到閃電小子替梅甘去廚房取烤好的點心時那火急火燎的樣子,她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我本來想對她說旅途愉快的。”看到斯凱爾頓露出來的紅紅的雙眼,閃電小子把盤子交給梅甘,悄聲對另外三位少年說道。
“很顯然,并不是很愉快。”羅賓說,接着他把頭側向閃電小子那邊,“還是換個時間吧。”
“好吧,老兄。”閃電小子聳聳肩,表現得并不怎麼在意。可事實上,他對這個還蠻上心的。自從快樂港事件過後他就期待着和大家出去玩,甚至都計劃好晚上要去野營了——其實這是他某個無聊透頂的下午想到的,真正的目的隻是想約梅甘增進感情。然而,梅甘沒能察覺到他的用意,邀請了全體成員參加;斯凱爾頓也湊巧地在那天離開了基地,一周後才回到這裡。總之,就是因為這麼多的巧合,野營的時間才推遲到了現在。
這時,站在一旁的超級小子突然開口了:“為什麼不問過她再決定?”
羅賓和閃電小子兩人面面相觑,他倆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因為斯凱爾頓的樣子看起來并不算輕松,所以他們把視線轉移到了剛剛說話的超級小子身上。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倆都搖搖頭,一緻認為超級小子并不是合适的人選,隻能将希望寄托在海少俠身上。超級小子注意到了短暫停留于自身的目光,但随即也和羅賓、閃電小子一樣看向海少俠。
“呃……你們在說什麼?”
看見那兩人竊竊私語,不,應該能算大聲密謀了,斯凱爾頓忍不住問了出口。她還是覺得很尴尬,以至于想說“如果沒什麼事她就去休息了”這種話來逃避。但當她看到梅甘操控的盤子上的布朗尼時,那誘人的香味突然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歡迎你回來,斯凱爾頓。”海少俠還是如她印象中那樣禮貌,他從盤子中挑了一塊布朗尼遞給她,“梅甘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斯凱爾頓連忙道謝。盡管她在之前已經吃過一個三明治了,但她對甜食就是沒有任何抵抗力。布朗尼有很多變種的樣式,梅甘做的恰恰是她喜歡的經典款——巧克力布朗尼。它的外表如同曲奇餅幹般酥松香脆的同時,内裡又如蛋糕般柔軟濕潤,一口咬下去,這細膩奇妙的口感簡直讓她欲罷不能。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如果不是盤子裡還有蛋糕的話,梅甘估計能高興得抱着盤子轉圈,“我聽說這是這個國家的‘國民點心’,所以我就嘗試着做了!”
“事實證明這非常成功。”當閃電小子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嘴裡已經塞了好幾塊布朗尼了。其他人看着他這狼吞虎咽且贊不絕口的樣子,也紛紛拿起蛋糕進行品嘗。
海少俠真的很會察言觀色,換句話說,斯凱爾頓覺得他情商很高,不管說什麼、幹什麼都給她一種很舒服、很可靠的感覺。吃了喜歡的甜食後,斯凱爾頓的心情就慢慢好了起來,這一微妙的變化很巧妙地被海少俠捕捉到,但他仍舊很禮貌地詢問她的想法:“我們想邀請你一起參加今晚的野營,希望你不會介意。”
“某人已經等了很久并且早早準備好足夠的東西了。”羅賓翹起大拇指指向閃電小子的方向。不知何時閃電小子的手上就抱着大包小包了,他興奮地嚷道:“帳篷、一些柴火、一些餅幹、巧克力和棉花糖,我們有足夠的東西,而且将會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希望‘有足夠的東西’不是指你臨時拉我出去買餅幹這件事。”超級小子“打趣”道,當事人閃電小子對此不好意思地笑着。可能超級小子是真的想說一些幽默的話,但是他闆着臉,表情和眼神看上去還是那麼恐怖,斯凱爾頓并不覺得好笑,反倒是驚訝于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
“來吧斯凱爾頓!”梅甘對她投以期待的目光,好似下一秒就要拉起她的手帶她飛走一樣。
“…呃…好……?”
盛情難卻之下,斯凱爾頓答應了他們的邀請。
……
野營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在找到一處合适的空地後,大家就開始分工協作了。羅賓和海少俠負責釘帳篷,超級小子不知從哪找了幾根大小、長度都十分完美的圓木充當座椅,閃電小子在周圍撿了點可以用來串棉花糖的樹枝,梅甘則去整理帶過來的物資,生火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斯凱爾頓身上——其實是她自己主動請纓的。
梅甘擔心她會燙傷自己,可事實證明這都是多餘的,她甚至都用不上打火機或是火柴。斯凱爾頓從附近找了點石頭在地上圍了一個圓出來,接着毫不拖泥帶水地用木柴搭了一個錐形的火堆出來——篝火的雛形,最後她往火堆底部放上一些由樹皮和枯葉組成的助燃劑,再輕輕地往篝火堆吹口氣,木柴就“噼裡啪啦”地燃了起來。
“哇,酷!”羅賓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他靠在圓木上,潇灑地烤起了棉花糖。
閃電小子和超級小子在火堆旁或倚或坐地安頓了下來,梅甘和海少俠卻坐在了離篝火較遠的椅子上,斯凱爾頓很奇怪他們為什麼要坐這麼遠。海少俠看出了她的疑惑,很貼心地為她進行了解釋,但在解釋完畢後,斯凱爾頓感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她并不放松,甚至有些無地自容,隻能随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垂頭喪氣地烤着棉花糖。
梅甘很興奮,她看來是真的很喜歡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覺。她一邊滿足地品嘗着由閃電小子遞過來的巧克力棉花糖,一邊由衷地發出感慨:“我想我們集體野營是最棒的主意了!”
“通常來講,坐在篝火旁不都要講些故事、玩點遊戲嗎?”羅賓神秘兮兮地向大家提議,“鬼故事還是真心話大冒險?要不我跟你們分享一下最新的都市傳說吧?”
“老兄,得了吧,這吓不到我們的。”閃電小子反駁道。
就憑閃電小子這句話,他和羅賓間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了。就在他倆為鬼故事和都市傳說争得不相上下時,海少俠卻應允梅甘的請求講起他是如何成為少年英雄的故事來了。
斯凱爾頓看着大家相處融洽的樣子,她終于弄懂了違和感的來源——她很難融入他們。斯凱爾頓不了解他們,他們也不了解她。她并不擅長同同齡人相處,更何況在她離開的時間裡,她并沒有參與進與大家互相了解、互相磨合的環節裡去。理解是很難的事情,也是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沒有人可以跨過自身的立場和對世界的認知去理解你。有的東西不過很久,是不可能理解的;有的東西等到理解了,又為時已晚。大多時候,人們不得不在尚未清楚認識自己的心的情況下選擇行動,對此,她并不感到憤怒,她隻感到迷惘和困惑。
斯凱爾頓無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故事上和眼前的棉花糖上。她之前鼓起了勇氣想要好好面對,可到了真正需要付諸行動的時候,她又深陷于自己的感性和敏銳之中——直到樹枝上的棉花糖傳出一股糊味,她才好不容易從負面情緒的漩渦中抽離。可她的腦子真的糊塗了,以至于她搞砸了一切。斯凱爾頓伸手想把烤糊的棉花糖串從火堆旁拿走,但一個沒拿穩整根樹枝都掉進火堆去了,她真的不想把事情搞砸讓所有人失望,于是急着伸出手去取,結果就是她的手被火焰狠狠燙了一下。
衆人愉快地聊天聲在斯凱爾頓吃痛地叫聲劃過後戛然而止。斯凱爾頓想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強烈的疼痛還是讓她皺起了眉頭。她感到羞愧,于是捂着痛處,迅速起身,幾乎是逃似地向基地跑去,她不想聽見“沒事吧”這句話,她不想成為掃興鬼,不想因為自己而讓所有人都不高興。她讨厭這樣。所幸野營的地方就在基地門口附近,斯凱爾頓沒花多久就回到了基地,她歎了口氣,将燙傷的那隻手放在廚房的水龍頭下沖洗以緩解疼痛。
邁出第一步總是十分艱難的,她深知這一點,以前的她在向着這個方向努力,可現在的她卻讓一切回到了原點,曾經那一段飽受折磨的傷痛時光讓許多平凡的小事在她眼裡都變得格外重要,尤其是經曆了洛杉矶事件後,她的内心不可避免地變得更加脆弱、更加敏感了。在如泥濘般的生活中苦苦掙紮讓她倍感疲憊,與之而來的還有難以言表的沮喪和委屈,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成為康斯坦丁口中更好的人。諸多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斯凱爾頓忍不住往桌上落下狠狠一拳。
這一拳着實把剛剛來到廚房的梅甘吓了一跳,可她仍試探性地向斯凱爾頓表達關心:“你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斯凱爾頓很想這樣回答,可她不想遷怒于他人。此刻,她的腦海裡被各種各樣的想法充斥亂作了一團,她嘗試用深呼吸來平複心情,卻無濟于事。她想說“沒事”或是“讓我一個人靜靜”這樣的話,但話到嘴邊卻變了味道:“你是怎麼這樣樂觀的?”
聽到斯凱爾頓這樣的問題,梅甘楞在了原地,她張張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意識到自己這樣像質問一樣的語氣會把梅甘吓着,斯凱爾頓馬上說了句抱歉。她總把痛苦的事情再想起來痛苦一遍——這樣子的經曆、這樣的事真的太多太多了。她明明知道與他人談論一下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可是周圍誰又适合跟她談呢?跟親人或陌生人講又太過尴尬,跟好友講又怕把壞情緒傳染給他(盡管她自認為身邊并沒有稱得上好友的人物)隻能把這些事一直憋在心裡。周圍人都很怕她,無非是覺得她眼神很兇、滿臉都寫着生無可戀。卻沒一個人願意去知道她心中發生了什麼。
“當我什麼都沒說吧,晚安。”斯凱爾頓垂着頭,她的頭發遮住了大半邊臉,以至于梅甘看不見她現在是何神情。
“等等,我想你需要談談…”梅甘叫住了想要回房間的斯凱爾頓,她的語氣十分誠懇,“我不知道你曾經經曆了什麼,但我們有機會能互相了解。說真的,我在我的老家——火星上過得并不算很快樂,可生活需要樂觀。我知道保持樂觀很難,但是焦慮和害怕改變不了明天,而樂觀能讓我們心情變好,你說對嗎?”
“……你不讨厭我嗎?”斯凱爾頓迅速地瞄了梅甘一眼,又馬上收回了視線,她有點後悔自己問了個這樣直白的問題。
察覺到斯凱爾頓有在偷偷看她後,梅甘随即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怎麼會!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地球女孩,我很想念你,也很珍惜你。團隊的其他人也是這樣想的!”
“真的?”
“真的!”
斯凱爾頓知道自己的問題和所在意的點都很幼稚,可她就是想聽到這樣的回答。她終于弄懂了一點:她隻是一個早熟的十三歲的孩子而已。她和《麥田裡的守望者》一書中的主角霍爾頓一樣,心中懷有對長大的渴望,對自由的向往,同時也厭倦着過去的生活,都用着世人眼中叛逆而無知的方式與世界抗争。
可人生之所以是人生,成長之所以是成長,無非都是一邊擁有一邊失去一邊選擇一邊放棄。世界的這些“不完美”讓她嘗試反抗、試圖逃離,她用叛逆的外殼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裝起來,防止自己被那些所謂的污濁“同化”。可誰又能把這世界想個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言說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諸多苦難給這人間,你也可以為消滅種種苦難而奮鬥,并為此享有崇高與驕傲,但隻要你再多想一步就會墜入深深的迷茫。她應該試着與世界和解、與自己和解——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向世界妥協。
斯凱爾頓現在好想要一個擁抱。而梅甘真的跟會讀心似地抱住了她。盡管她知道梅甘會讀心,但她就是要這樣說。
“擁抱”一定是語言中最美的詞。她之前怎麼就沒能想到——用雙臂碰觸另一個人,包圍另一個人,與他相連,在頃刻之間,已然超越了性别、膚色和種族,兩個人在生命的洪流中合二為一。在生命中的某一刻,每個人都需要擁抱,有時候甚至極度渴望擁抱。斯凱爾頓也不例外。擁抱足以給予人們安慰,幫助釋放眼淚,或是當人們的内心有什麼突然斷裂時,它能成為溫暖的避難所。渴望擁抱的理由很簡單,我們是人,而心髒是一塊敏感的肌肉。
“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兄弟。”梅甘說。
“那我想你一定很會照顧人。”
“也許吧,但我是真的很愛他,同時也很擔心他,”梅甘的臉上劃過一絲傷感,但下一秒她就拍拍腦袋,露出了笑容,“hello,梅甘!差點都忘了這事了!快來吧,大家都等不及了呢,我們也想聽聽你的故事!”
梅甘拉住斯凱爾頓的手,不由分說地向前飛去。斯凱爾頓第一次沒有産生抗拒的心理,她任由梅甘用這種“強硬”的方式将自己帶回去。今晚很壞嗎?也許并不壞,尤其是在她透過火光看見這些少年英雄清澈的眼睛時,她由衷地這樣覺得。也因此,斯凱爾頓少有地感受到了歸宿感——也許大家真心把她視作一份子;也許自己不該那麼自我意識過剩;總之,她現在要做的是專心緻志地聽故事,趁這個清涼的夜晚結束前好好排解憂郁。
此時,故事正進行到閃電小子那兒,他對談論自己的經曆這件事表現得非常自豪——他是閃電俠的忠實粉絲,而現任閃電俠巴裡·艾倫是他的舅舅。斯凱爾頓終于知道那天在中心城,閃電俠為什麼對閃電小子是那樣的态度了,她還以為他們隻是單純的師徒關系呢!更令她驚訝的還在後頭——初代閃電俠傑伊·加裡克是現任閃電俠敬重的長輩,總而言之,他們是關系密切的一家人,稱他們為閃電俠家族也不為過。
“抱歉,我想我們沒問你這個。”羅賓的嘴角勾起一抹壞笑,他很樂意看到閃電小子欲言又止的樣子,更何況,他也不想聽他念叨一整晚“家庭瑣事”。
“怎麼啦?你嫉妒了嗎?”閃電小子毫不猶豫地進行了反擊。
“你在開玩笑嗎?我會嫉妒你?”
就在斯凱爾頓認為羅賓和閃電小子間又要開始新一輪的鬥嘴時,梅甘卻好奇地插入了其中:“羅賓,你能告訴我們你的過去嗎?”
“哈哈,”閃電小子得意地笑出了聲,他知道自己已經赢了,但這似乎還不夠,他用食指比作蝙蝠頭盔耳朵的樣子,又出聲調侃,“你是在開玩笑嗎?蝙蝠俠甚至不讓他告訴你他的真實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