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掌櫃說:“自然是準的。”
老漢又問:“那你把脈多不多收錢?”
陳掌櫃:“……不多收你一文錢。”
老漢這才肯給他摸脈。
陳掌櫃心裡又郁悶,又高興,郁悶的是自己行了一輩子的醫,到頭來竟被人如此小看,高興的是女兒醫術勝過自己,他陳家一代更比一代強。
其實陳掌櫃也不是什麼庸醫,隻不過有個藥到病除的女兒比着,就顯得他本事不濟了
到了半下午,鋪子裡沒人了,父女兩個聚在一起閑磕牙,陳掌櫃說起老漢的事,口氣中有些失落:“桂芝,你如今愈發有本事了,倒襯得你爹不中用了。”
陳桂芝懂事又孝順,就說:“爹,既然你不中用了,不如就卸下擔子,回家去洗衣做飯。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把飯燒得糊了,我可要把你好一頓好罵,菜裡放多了鹽,少不得一頓好打,衣裳洗得不幹淨了,老大耳刮子扇臉上,要是樣樣都做得不好,就把你攆出去睡大街!”
陳掌櫃被閨女孝死了,氣得舉起手來捶了她一下,瞪着眼說:“早知道你這麼孝順,就該把你打死。”
陳桂芝歎道:“現在才想把我打死,晚了。”
“哪裡晚了?”陳掌櫃又氣又好笑,“就今天把你打死也不晚。”
陳桂芝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翅膀硬了,你打不過我。”
陳掌櫃樂了:“你等着,等我招個厲害女婿回來管你。”
說來陳桂芝如今都19歲了,别人家的姑娘這個歲數哪個不是當了娘,她的婚事還沒着落。
陳掌櫃隻養了一個女兒,當然不肯把她嫁出去,一心要招個上門女婿。
可他招女婿要求還挺多。
不要個子太高大的,怕将來挨女婿打,也怕個子高大的爹弄出個子高大的種子,将來女兒不好生産。
也不能太矮,太矮的顯得猥瑣,把陳家的種都傳壞了,萬一他百年之後看到一溜的矮冬瓜在墳前上香,死了也得氣活過來。
不能太俊,太俊的容易沾花惹草,不能太醜,太醜了配不上他女兒。
不能有奸心,面相要幹淨、老實、本分,畢竟他們陳家一個老頭子,一個弱女子,要是招個虎狼之輩上門,豈不是把一家子的命都搭進去了?
這麼挑挑揀揀的,陳掌櫃竟然一個女婿都沒挑中,願意做上門女婿的他嫌棄人家,他看得上的人家又不肯做上門女婿。
前陣子回春堂的高老爺倒是遣了媒人上門來替小兒子提親,陳掌櫃又不傻,自家藥鋪搶了回春堂的生意,都結下仇了,他怎麼會把女兒送給人家擺布?就以要留女兒招贅為由拒絕了。
高老爺後來又媒人來糾纏了幾次,陳掌櫃死活沒松口。
正為女兒的婚事發愁,忽然聽見一陣喜樂,街角處轉過來一支迎親的隊伍,擡着一頂喜轎,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新郎官臉上搽着粉,鬓邊戴着花,騎着高頭大馬,滿臉的歡喜得意。
陳桂芝看了好幾眼,才從那張糊滿粉的臉上辨認出新郎官的身份,竟然是本地有名的閑漢李狗兒。
這李狗兒長到二十多歲了,依舊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成天從爹媽那裡搜刮了銀錢去吃酒賭錢,模樣又生得醜陋猥瑣,連山上的猴子都比他多幾分含人量,不管是疼女兒的人家還是不疼女兒的人家,都看不上他這樣一個不着四六的人。
陳桂芝納悶道:“誰家肯把女兒嫁給他,豈不是把女兒推進了火坑?”
正納悶間,卻見那頂喜轎竟然在藥鋪前面停下了,李狗兒抱着馬脖子,吭哧吭哧從馬背上爬下來,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走進陳家藥鋪。
李狗兒拱手沖陳掌櫃一拜喜氣洋洋叫道:“老丈人,小婿來接親了。”
見藥鋪裡冷冷清清,他作出個驚訝的模樣:“咦,喜轎都到了,嫁妝哩?親戚哩?賓客哩?我這娘子怎麼還不梳妝打扮?這副妝扮怎麼好拜堂成親?罷了,我是個大度的人,不挑你家的禮數,快快将我娘子妝扮起來,好上喜轎去成親。”
陳掌櫃臉色黢黑,大怒道:“什麼拜堂!什麼成親!我女兒人才品貌樣樣出衆,怎麼會嫁給你這種貨色?快滾,快滾,不要來讨打!”
四周的街坊鄰裡聽到動靜,個個都跑過來看熱鬧,聽到這番話,禁不住連聲附和:“李狗兒,你要想讨個娘子,正經去說門親事,不要來攀扯陳掌櫃,誰不知道陳掌櫃的獨女是要留在家中招贅的。”
孫記的孫娘子手上拿着個大勺子,勺子上還沾着油和蔥花,顯然是剛從竈房裡鑽出來,她也跟着幫腔:“你說你要來迎親,我們這些街坊卻不見你提過親,也不見你過三書,也不見你過六禮,你迎的哪門子的親?”
李狗兒大聲嚷道:“你們這些外人知道什麼,我倒是想過三書六禮,隻是陳娘子肚子裡已經有了我的種,怕她将來肚子大了不好看,這才給她家做臉,急急忙忙來迎她過門,不然我何苦花費這許多銀子,辦喜事不要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