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稚趿鞋下榻,還沒有出門,腳邊就被扔了一隻草編的筐盆。
翠香嫌惡地又踢一腳,本就七零八亂的花草更是粉身碎骨了。
她說:“這種不值錢的東西,夫人往後還是莫要再養了。”
翠香身後還跟着幾個丫頭,手裡都毫不例外的抱着幾個筐子。
筐子不算重,反複傾倒下來,裡面的草屑混合着被鏟斷的花木落在地毯上。
翠香掩住口鼻躲得更遠,忙不疊開口,“若是因為您的這些東西,讓前院那位有丁點兒閃失……”
她鄙夷嗤笑:“可别怪夫人不留情面。”
前院那位,說的自然就是珠珠了。
班稚快快的問:“珠珠怎麼了?”
翠香欲要發作,卻被芽兒打斷:“再過幾日,相信将軍就會回府了,翠香姐姐覺得呢?”
她拿将軍來壓她。翠香表情僵硬一瞬,又觑了眼班稚,見她垂頭不語,也就算了。
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
這樣的事情,若不是侯夫人吩咐,旁人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班稚的心思都被芽兒的話牽着走了。
她問:“花奴去哪裡了?”
她低下身子,把筐子擺正,一點一點,去撿地上粉身碎骨的婆婆丁殘骸。
白絨絨沾在她的指尖,又順着春光飛舞,漂亮極了。
這是班稚家鄉的花草,并不是什麼不值錢上不來台面的東西。她滾着淚,垂着頭,不肯叫它掉下來。
芽兒要勸她,但班稚隻是擦擦眼淚,拿手一點點的拾撿起來。
芽兒終于還是不忍,多嘴說了句:“宮中有變,将軍不在府裡。”
什麼時候回來,多久回來,都還是個未知數。
另一邊,翠香自然回院複命。
滿室藥香,珠珠躺在榻上,雙眸緊蹙,侯夫人攥着她的手,眸光微閃。
“送去了?”
翠香上前兩步,聲音很輕的嗳了聲,往裡探頭看了看,珠珠身上大片紅痕已經消減。
醫士囑托過,珠珠身上的痕迹正是因為院中的婆婆丁。
往前是千嬌百寵養大的女兒,哪裡見過這種荒野地長的東西,稍稍一碰,起了這樣大的反應。
侯夫人突然問:“晏歸何時離開的?”
翠香:“辰時就走了。”
侯夫人一下下為珠珠順着頭發,她睡得熟稔,沒一會兒眉心就松散起來。
侯夫人也跟着寬下心來。
翠香掩面一笑:“夫人和公主,當真是投緣呢!”
侯夫人先是一愣,随後厲聲呵斥:“瞎說什麼!”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翠香隻能認栽,跪下來,求饒都來不及,便被侯夫人的下一句話打斷:“這孩子的身份,不可妄議,若是多生了事端......”
翠香冷汗直冒:“奴婢明白。”
幾月前,因着公主在宮裡犯了忌諱,被聖人攆去懷安寺思過,宮裡娘娘思念愛女,這才使了法子先将公主接出來,安置在侯府好生寬待。
正巧晏歸班師,便讓珠珠喬裝打扮,跟随隊伍一并回了上京。
侯夫人說的對,若是多生了事端,誰也擔待不起。
珠珠身份特殊,府中上下,無一不精心侍奉,莫說是害的公主染上了病,隻讓她稍受些委屈,也是不能夠的。
今晨宮裡傳了信出來,朝臣上下人心惶惶,指名道姓要晏小将軍進宮,為的什麼還猶未可知。
一概朝臣立于乾清殿外,手持笏闆跪了有些時辰了。
小福子貓着腰鑽進去,正巧瞧見正在殿内侍疾的晏歸。
他心下有了計較,瞥了眼聖人,湊到晏歸身邊,聲音很輕:“淑妃娘娘傳您晚些過去。”
晏歸颔首,示意知道了。
小福子将藥盞端給晏歸,轉身出去了。
若是班稚在這裡,必能發現,榻上這位天下至尊,生的與她有三分相像。
晏歸将皇帝喚起來,一點一點喂藥進去。
聖人今誕不過四十有餘,身子實在不該這樣虛弱,雙唇青紫,眼下灰白,為的什麼。誰都不敢說。
“弄玉。”一雙嶙峋枯瘦的手指攥上晏歸的腕骨。
他動作一頓,道:“聖人,該吃藥了。”
“吃了這病就能好幾分麼?”他自嘲一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陪朕說說話。”
這盞被萬千叮囑必須喂進去的藥,就這麼在案幾上涼掉。
“弄玉覺得,你姨母如何?”
晏歸眸光一閃,筆直跪了下去:“臣不敢對淑妃娘娘妄加揣度。”
皇帝似乎早已猜到,滿不在乎的擺擺手,“今日你非臣,朕非君。”
“我隻是你的姨丈,你隻是我的子侄。”
他觑了榻下一眼,笑笑:“過來,朕想跟你說說心裡話。”
他簡單挺起身子的動作都已很吃力了,晏歸看見,扶他起來,規矩妥帖的讓人說不出不是來。
他雙目渾濁,眺望虛空,攥在晏歸腕骨上的指甲陷進肉裡,他好像無知無察:“朕有一塊薄餅,朕不吃,但有人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