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上很是熱鬧。
掩扇淺笑的小娘子們合圍一處,對正中坐着的少女笑的花枝亂顫。
齊妙滿頭黑線,看着縮在角落裡将自己吓暈的罪魁禍首,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齊小六,平日裡翻牆上樹不是你的獨門絕學嗎?怎麼今天還敗在一個裝神弄鬼的女人手裡了?”說話的貴女狡黠調笑,末了還不忘給齊妙捋捋頭發。
很親密。
齊雍妾室不少,能生出兒子來的卻一個都沒有。
不是不想,是不準生。
齊雍深知兄弟阋牆,寵妾滅妻會家宅難安。更甚者的例子前朝不是沒有,心一橫,請了斷脈先生。
女孩留下,男孩兒在胎中就不聲不響的處理了。
隻是手段陰損,這些妾室的身子也早已被糟蹋壞了,胎坐不穩,能平安活下來養大的也隻有這麼一個齊小六。
齊雍拿眼珠子疼。
雖是妾生女,但上京貴女無一人敢小瞧她。
為齊妙挽發的貴女小字钗钗,在閨中時與齊妙最為要好。瞧見閨中好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钗钗不免心中生疑。
按齊妙的性子,别說旁人裝神弄鬼吓唬她,就是稍稍冒犯了她一星半點,不被整死就算齊妙手下留情。
如今這個,居然還能全須全尾的站在這裡。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她斜靠到齊妙身側,小聲耳語:“這人什麼來頭?”
齊妙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見内閣有裙角飄動。
她住了嘴。
如今珠珠回京的消息暫且還未走漏,自然不能在齊妙這裡露餡。
她上前兩步,走到班稚跟前。
努努嘴,勉為其難地伸出手:“跟我過來吧。”
珠珠落座内閣,身旁幾個小婢子在為她整理裙擺。
見到齊妙過來,并不擡頭,隻撥弄着琺琅漆盤裡的荔枝玩兒。
這時節能見到荔枝并不是容易事,因着珠珠想吃,右相搜羅天南海北也給弄來,花瓣兒一樣漂亮的指甲碰到圓滾滾的荔枝,莫名旖旎。
映雪安排齊妙落座,在瞅見她身後跟着的小尾巴時擡頭一掃,繃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珠珠聞聲擡頭。
“小......小善?”珠珠遲疑開口,頓了兩秒,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抱歉,方才忘記你還在馬車上了。”
她說着抱歉,神态卻無絲毫歉意。
發髻高垂,神态驕矜。
班稚搖搖頭,剛要開口,卻被映雪領着牽近了幾步。
映雪:“公主您看,您的衣裳都被她弄花了呢!”
映雪說這話的時候嘴裡含着嗔怒,輕輕扯過班稚的衣領,在直襟上面,果然暈紅了一小塊——那是映雪掃在她臉上的兩團胭脂。
齊妙有些複雜的看了眼珠珠。
珠珠從來不會穿這樣顔色老氣的衣裳。
就算撇開顔色不說,瞧這姑娘穿上身都晃晃蕩蕩恨不得整個人被埋進去,珠珠與她身量相仿,尚衣局又怎能出這樣的閃失,裁大這麼多。
縱然珠珠自小被嬌慣着養大,但對一個人這樣全然的惡意,齊妙還真是頭一次見。
侍者這時傳話進來,附在珠珠身邊低語了句什麼。
齊妙分明看見,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冷凝,還沾着幾分不知所措。
點秋和映雪對了個眼色,二人依依笑了下,走到小善面前,一左一右将她往珠簾後帶。
裡面是一張供人休憩的小室,燭火盈盈,又被瞬間吹滅。
咔哒--
門被關上了。
裡面很黑,巨大的恐懼感将班稚籠罩。
她抱膝倚在小榻下,張手想去碰門,指尖陷入黑暗,又被瞬間抽回來。
班稚怕黑。
外面一陣嘈雜聲響,班稚一開始還能聽清,說什麼小殿下,說什麼席間晚宴如何,但到後來,班稚漸漸聽不清了。
耳鳴聲陣陣,班稚跌在地上,又不受控制的蜷縮在角落。
她張了張嘴,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閣外。
小娘子們四散跑開,鮮妍裙擺飛舞,蕩出一片春色。
嬷嬷們拿着雞毛撣子,要呵斥輕浮淺薄的浪蕩子,竟敢擅闖小娘子們的席間。
見到人時,手裡的雞毛撣子卻啪嗒一聲落了地。
嬷嬷閉了嘴,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直至一雙長靴行至眼前,嬷嬷顫顫巍巍往上掃去,靴管裡包裹着蓬勃勁瘦的一雙長腿。
珮環叮當,聲若少女,問:“可曾見過我家阿姊?”
他這樣說,嬷嬷就明白了。
這位混世魔頭與珠珠一母同胞,雖比長姐晚生兩年,脾性卻像極了當年仍在淺邸時的聖人。
桀骜不馴,陰晴不定。
看樣子是不知從哪兒摸來的消息,又從宮裡偷偷跑出來了。
嬷嬷面對盤問,恨不得此刻遁入地縫。
她張了張嘴,嗫嚅着:“公……公主并,并不在此處、”
“爾雅,進來。”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蕭祯頓了頓,視線瞥向下面跪着的老媪。
嬷嬷暗自叫苦不疊。
蕭祯率先移開視線,頓了頓,掀簾進去了。
小娘子們被點秋和映雪遣散到别間去了,此刻隻有珠珠與齊妙二人。
珠珠擡了擡下巴,還沒說什麼,蕭祯長臂一攔,從旁邊拖了把椅子拽過來,一屁股坐下了。
珠珠:……
她歎了口氣,才問:“母妃遣你出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