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我饒有興趣。
劉四喜赧然撓頭:“呃……比如:吃飽飯,病好半,戴面巾,别亂竄?”
我立刻改了主意:這寶貝我得親自收用,可不能便宜江恒。
頭一日的米糧散完,我将劉四喜召來,讓他仔細回憶回憶四鄰有哪些沒來,明日帶三個武師護衛,挨家挨戶去送。
入夜前,我再帶人出去轉一圈,見德安公廟外已經搭起安養堂,開始收容病人,廟門口也架起藥棚正在贈藥。我心下稍安,可又見仍隻有府兵和差役維持秩序,那樣多人聚集一處,實是擔憂。亮出腰牌問過一聲,得知江恒不在此處,到底人在何處,那小吏也隻說不知。
昨夜慈善堂遭過賊,布坊裡又多是婦孺,我白日裡就瞧她們有些惶恐,即便武師在場也依然惴惴難安,眼巴巴望着我這唯一持槍的女眷,可又顧慮身份差異,戰戰兢兢不敢上前求助。
于是,當夜我宿在布坊,也不知是否因奔波一日,腰有些酸脹不适。
翌日清早,我安頓好慈善堂一應事宜,留黃齊山帶人原地警備,劉四喜則協助管事繼續施糧贈巾,随後攜敦石頭、範十月随行,返回王府。
府裡倒是沒亂,不惹将事情逐一禀報,又說晨間江恒遣莫問來傳話,隻道一切都好,叮囑我萬事小心,切勿過度操勞。
我瞧着面前左右而立的不惹和西生,隻覺得西生确實頂不住事。她如今養得白皙,臉也圓潤,越看越像我那和善可親的肥狼白無常。
唉,我當初在西北,怎就光顧着和小子玩,竟沒帶出幾個厲害的丫頭來?今後我要是再進一步,再進一步,西生這樣子,哪裡能行?可我倆一個被窩睡大,誰也替不了她,看來還得再磨砺磨砺。
如此一想,我便故意闆起面孔,撿幾個事情問西生,她答得支吾,我原本想數落,可看她那誠惶誠恐的模樣,暗歎一聲,反倒好言好語地鼓勵幾句。
離府前我留下一封短書,将外城所見大緻說明,又提醒江恒:照目前的消耗,慈善堂的糧大約隻能發五天,且是杯水車薪,要赈災,還是得開太平倉,得催右相勤快幹活。
接着我又帶人在内城大緻轉一圈,禁軍還是不動,府兵和差役主要集中在安養堂和已罷市的集市口。一路沒遇見江恒,倒是意外打聽到午前他在京兆府衙,此刻不知又在何處。
今日已有人跟進贈糧贈藥,昭慶公主是第一家,兩個皇室宗親帶起頭,後面就大小跟起進十餘家,隻是都在内城。
于是我轉赴延慶觀,叮囑範九月:内城的糧,做樣子發發就得成,勻出七成以備調去外城。
她話少辦事準,這邊不需我操心,我便又帶人往外城去,自阊合門出,自西往東整個一巡,算上德安公廟那處,外城總共三處安養堂,隻發藥,沒施糧。還有兩處像是在搭設,卻半途中止,并未收容病人,也不知江恒那邊是否出了岔子。
我有些不安,一路巡回雲騎橋附近,天色已暗,忽聽小巷裡有人鬼鬼祟祟道:“起死回生,才賣你半貫,買不起就别糾纏。”
另一人咳嗽連連,切切哀求:“半貫……實在拿不出來……”
我拉缰立馬在巷口,歪頭窺探一眼,二人聽見馬蹄聲止,其中一人夾起紙包就跑沒了影,另一人不斷咳,想跑卻又跑不快,被我叫人攔下問:“什麼東西要半貫?”
“藥……靈藥……”那人咳喘着答。
“熟藥局、德安公廟不都在發藥?又不要你錢。”我納罕問。
“沒啦……發沒啦,官府說明日才有。”那人還是不住咳。
“什麼藥要半貫?哪兒賣的?”我又追問。
那人咳着搖頭,又怨我道:“隻在街邊賣,都怪貴人你把人吓跑了……我家裡兩個孩兒,已燒三天了!”
我皺眉“啧”一聲,吩咐道:“你去雲騎橋那家慈善堂,就說是江三爺叫你來取藥,再領點糧回去。别花冤枉錢,小心上當。”
那人忙不疊磕頭,我又在街上巡一圈,再沒見着可疑的線索,便吩咐範十月連夜暗中查探,又憂起江恒那邊的情況。
不是已改良過藥方,所用的都是常見藥材,怎就短缺起來?
當夜我又宿在布坊,半夜時正覺腰酸腹脹,忽聽街外鬧起來,似是有賊。幾個織娘吓得跑出來,聚在我門口。
我開門出來,細聽一陣,安撫道:“沒事,隔得遠。咱是王府産業,外面又有一大群爺們兒守着,沒人敢進來。”
為安定人心,我又命人四處舉火。火把明明滅滅,火影重重疊疊,我正待打發織娘們回屋,一個織娘不知怎地就沖我跪下來,接二連三,織娘和孩子們竟全都跪下來。
“跪我做甚?”我吓一跳,又看向手中長槍,暗想:莫不是半夜提槍吓着婦孺了?
頭一個跪的織娘磕頭道:“娘娘和殿下給我們孤兒寡母一口飯吃,還教我們織布,如今外頭亂起來,您這樣的貴人還專程來保護我們,你們就是活菩薩!”
餘人也跟着喊起“活菩薩”。我哭笑不得,連忙制止,又打發衆人進屋睡覺,不禁暗想:仙兒啊,咱這神仙還沒當成,菩薩倒先叫人封上了。這樣多的黎民百姓,你可千萬不能辦砸啊!
當夜外頭又鬧過兩回,我警醒着沒睡好,思量着不如把王府衛兵調過來一隊站崗,銀甲一批,長槍一豎,保準萬無一失。可那些兵隸屬侍衛親軍,與其說是護衛王府,不如說是監視宗親,連江恒都輕易使喚不動,更何況我這小小妾室。
翌日贈糧時,人顯見多起來,場面也有些緊張。我帶人騎馬喝一圈,方才穩住局面,又發現好幾個災民面熟,分明前兩日就來過,面巾子也領過,這回又空着一張臉來。
我把劉四喜召來問,他自知辦錯了差,垂頭道:“這……小的昨日也發現了,想是四鄰家裡窮,想把布攢下來裁衣。我說過好幾回,總有人不聽……”
“巴掌大的布,得攢多久才有一件衣?救命的東西,倒拿來這樣用。”我氣得直皺眉,“有轍沒?”
劉四喜苦着臉答不出來。我想一陣,也沒個結果,揮手道:“先想想轍,我再出去巡一圈。”
就這般心煩氣躁地帶人出巡,今日所見,情勢更為嚴峻,路邊已有草席蓋住的無名屍。這兩日天氣略有回暖,雖利于風寒康複,可一旦屍體腐爛引發瘟疫,後果不堪設想。
除此以外,街面秩序也更為混亂,隻在外城東頭轉過半圈,便已路遇好幾夥人當街搶劫,皆被我率衆打馬攆走。
祥符縣衙本就沒多少差役,如今還病倒不少。外城顯見要失控,真不知上四軍拿來有幾個用,這時還不出動?幹吃饷不幹事,還不如把我樊家軍調來。
心神不甯巡至德安公廟,四周人群彙聚。廟中已無空餘場地,藥棚搭出半條街,草席散亂橫鋪,躺滿病人。大夫忙碌穿梭其間,治病喂藥。
看來今日有藥,但仍沒糧發出來。
我不禁捏緊馬鞭,隻想即刻回内城找江恒問個明白,忽又注意到街頭架着兩口鍋,鍋内熱氣騰騰,卻不是煎藥,而是分别在煮衣物和面巾子。
我靈光一現,調轉馬頭趕回雲騎橋,召來劉四喜吩咐:“勻一口鍋出來,架在後巷那口井旁,日夜燒沸水。劉四喜你跟四鄰說,戴過一日的面巾子有毒,要徹底煮沸才能用,靜王府收面巾,一錢一個。我調三個人給你用。”
二人依言去辦。我暗自思忖:物資确是沒常備太多,發幾日就該見底,好在錢是真不缺。虧得神仙平日隻念經,不搞煉丹那套,府裡也沒養大群姬妾仆從,開銷不大,一錢一個能收到明年去。隻是人手分出去幾個,周邊又越來越亂,不如幹脆關閉内城慈善堂,将人手和物資全調外城來。
我正思量,範十月調查歸來。老爹當初私調兩個斥候營精英助我,當真是高瞻遠矚。隻一晚,他便查清藥從何處來,并帶回來一包藥。
我打開紙包,瞧那堆草也瞧不明白,隻好收起來,着手回内城調人調糧調錢,并找江恒問情況。
回程路上,腹中卻一陣抽痛,胸也滞脹。多半是這狗屁信期提前了兩日,專來誤事。
正難受時,路經太常寺少卿家的慈善堂,見也在發糧,便前去過問,發現竟是李靜姝在主持。
我驚得連問:“李妹子,你一個人?家裡男丁呢?外城也随便來得?”
李靜姝眼神閃躲,後又轉為堅定:“樊夫人不懼危險,親來外城赈災,是巾帼楷模,靜姝自當效仿!”
這丫頭,穿衣學我就罷,怎這事也要莫名其妙較勁?
我皺眉道:“外城可亂得很,你那幾招功夫不頂用。走,我要回内城,送你回去。”
李靜姝搖頭道:“靜姝自知武藝不精,所以帶來二十個家丁護衛。樊夫人不用為我擔憂。”
“家丁能頂幾個用?你要是帶十個你爹的兵,我就不過問了。”我見她還待拒絕,又恐吓道,“原先我跟霍小侯爺在這附近踹了個淫窟,專抓官宦家的女眷做暗娼。你不怕我可就真走了啊。”
李靜姝終是被吓唬住。我讓她上馬同乘一騎,剛走沒多遠,又聽她在背後吞吞吐吐問:“樊夫人,靜王殿下,是否喜愛……果決聰慧的女子?我聽聞,崔……也是巾帼奇才。”
這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上趕着打聽,是真想來一出司馬竄魏啊?
我沒好氣兒道:“他關門躲事性子軟,是得最厲害的婆娘才管得住。”
“殿下沒躲事!”李靜姝不服争辯,“我聽舅舅說,右相病倒了,三省六部已病倒一大片,整個京城全靠殿下一人苦撐,他都好幾夜沒合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