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鸢見他還是不肯說姓名,又湊到他旁側:“小女是禮部侍郎蘇清潭之女,你要是求官、求财、求貌美姬妾,我都可以幫助你。”
也不知道面前公子是個什麼人物,但是她前世似乎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
王公貴族裡,沒有他的身影。
貧寒官宦裡,亦無他的傳說。
莫不是寄情江湖的能人異士。
少年将水裝滿,起身遞給她:“大恩不言謝,你我隻是萍水相逢,你不必問我姓名,我也不要你的報恩,若有緣分,自會相見。”
看來是不願暴露身份,就宛如他的面紗,他一早就不想暴露身份。
蘇長鸢識趣地不再咄咄逼人,眼神落在他手中那剛接好的水袋上:“小女不渴。”
“沒讓你喝,讓你洗洗臉。”
她輕輕撫着臉,蓮步款款走到溪邊,對着晃動的水面一看,折騰了半天,她臉上沾了不少泥土,嘴唇上滲着賊人的鮮血,她不忍一笑,縱然如此,也不都過來了。
這第一關難過,也過了。
往後,便是無盡開闊自由的日子。
蘇長鸢埋首溪畔,雙手掬起一捧又一捧清水,洗去臉上的污濁與血水,也洗去胭脂妝面。
白衣公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寬大的喜袍蔽體,腰肢被紅色玉腰帶束着,頭上鳳钗已經七歪八扭,卻也沒有掩住她風流袅娜,儀态萬千。
她洗淨了臉,轉頭搖搖望來,水珠挂着面,面若秋月,洗去妝面後貌若芙蓉。
眼似靈泉,一眨不眨,秋水伊人。
他迅速垂下眼睫,轉身繞到馬身旁。
蘇長鸢見他作勢要走,便起身送他。
隻聽不遠處傳來兩聲呼喊:“姑娘,姑娘。”
是桀音的聲音!
她回首一望,見她高挑的身影竄來。
男人翻身上了馬:“姑娘,前邊便是大道,你我男女有别,又在荒郊野嶺,不便送你出去,有緣再見。”
說完,夾着馬肚子,迅速竄入松林。
白色身影如一束光芒,朝着巍峨的青山,消失在松林的盡頭。
譚桀音匆忙趕來,上下打量她兩眼:“姑娘,你沒事吧。”
她收回視線,搖搖頭:“現在沒事了。”
譚桀音想來已經把事情辦妥,現在折了回來接她。
她忽然想起什麼,又道:“你跟我去個地方。”
蘇長鸢一路上把她遇害的事與她說了,又如何遇見好心人相救,如何最終脫離虎口。
譚桀音自愧不如:“都怪我,險些讓姑娘你遇難。”
她則不以為意:“我也是因禍得福,若不然回去的時候,該怎麼同阿爹阿娘解釋。”
兩人又走一陣,蘇長鸢見那賊人屍體橫陳,胸口正好叉着一把匕首。
她蹲下去,一把将匕首扯下來,面色處變不驚。
譚桀音呆了呆,她家姑娘曾經連小狗小貓的屍體都怕,如今卻在一個人的屍體上取下匕首,且如此從容,倒不像她。
蘇長鸢就着溪水将匕首洗幹淨,再拿起來時,明晃晃的刀片上倒映着她的眼睛,她仔仔細細看,刀柄是做舊鎏金雕竹镂空花紋,刀身是普通玄鐵鍛造,上面也無刻字也無挂墜,看不出用刀的主人家系何人。
“你懂的武器多,能看得出這有什麼來路嗎?”
她瞟了一眼:“姑娘,我剛剛仔細瞧過了,這是東市裡最為普通的匕首,尋常的公子哥都用它來切蔬菜瓜果,沒啥特别的,看着雕工,也是粗糙湊合。”
看來,左右是不會知道那人是誰了。
蘇長鸢收起匕首:“這個作為證物,改日你去東市買把一樣的來,我瞧瞧。”
“是。”
蘇府,後院内宅。
蘇長鸢坐在朱紅色雕花梨花椅上,一手垂着胸口,一面看着父親。
父親蘇清潭年四十,剛剛上了早朝回來,沒來得及換官服,一身官服襯得他挺拔如松,他看着正當年華,隻是蓄了胡須的他顯得更為年長些。
十五年前的父親,還沒有白發斑斑,也沒有佝偻枯瘦,更沒有位極人臣下不得已而為之的滄桑。
他剛升了侍郎官,勢頭正盛。
他捋着胡須,一面看着面前的匕首,作為文官的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端端看着她:“這怎麼回事。”
模糊的視線被她父親肅冷的聲音牽扯回來,她擡起頭:
“父親,你可要為女兒做主,昨日夜裡我早早歇下,誰知一醒來就坐上了去往東宮的花轎上,中途一時内急,便走得遠了些,不巧還遇上了賊人,要不是遇上恩人相救,想必女兒已經身首異處了。”
她佯裝哭哭啼啼把事情原委道了明白,可眼睛裡竟沒有一滴淚流出。
在她心裡十五年芥蒂,如今依舊像是魚骨梗在心頭。
父親母親難道不疼愛過她,所以讓她去替嫁?
她一定要弄明白。